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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药房的血腥气渐渐被草药的清香冲淡时,苏泽兰正蹲在地上清点药材。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指间的甘草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每一根都分得整整齐齐,像在梳理心头的乱麻。

      苏衍刚送走最后一个伤员,药杵往石臼里一搁,发出沉闷的响。“歇会儿吧,”他踢过来个矮凳,“从天亮忙到现在,铁打的也扛不住。”

      苏泽兰没坐,只是抬头时,目光越过苏衍的肩头,落在院外那棵老槐树上——盛暄的玄色披风早没了踪影,想来是被苏衍支使去干别的活了。他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把当归塞进药箱,声音比刚才处理伤口时更稳:“师傅,我想上前线。”

      苏衍正往铜盆里倒水的手猛地顿住,水花溅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朵深色。“你说什么?”他转过身,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前线?那地方枪林箭雨的,你去添什么乱?”

      “不是添乱。”苏泽兰站起身,灰布短打在阳光下泛着洗旧的白,“前几日听伤兵说,右翼阵地缺医师,好多人箭伤化脓都没人处理。我去了,至少能让他们少受点罪。”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边缘的刻痕,那里还留着去年被抬进将军府时磕出的凹痕。“去年我重伤昏迷,您救了我的命,将军府给了我安身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现在我好得差不多了,总不能一直躲在后方享福。前线的兵卒才是真的需要人,我去那里,才算做点正经事。”

      苏衍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从他泛红的耳尖滑到攥紧药箱的手——那双手早上还在颤抖着躲避盛暄的视线,此刻却稳得像块浸了水的石头。

      他忽然嗤笑一声,药杵往案几上一磕:“说得比唱的好听。我看你是想躲那俩小子吧?”

      苏泽兰的脊背猛地一僵,像被说中了心事的孩子,慌忙低下头,指尖抠着箱带的纹路:“不是……就是觉得该去。”

      “不是才怪。”苏衍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语气却软了些。

      “俩小子缠得你喘不过气,就想着往枪林弹雨里钻?”他顿了顿,忽然伸手,指尖重重戳在苏泽兰的额头上。

      “你当前线是药房?那地方流的血能漫过脚踝,一箭射过来,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躲都躲不及!”

      苏泽兰被戳得往后缩了缩,却没退开,只是抬起头,眼底的坚定像淬了火:“我不怕。游医那几年,山贼的刀、野兽的牙,我都躲过。枪林弹雨再凶,总比……总比现在好受。”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却像根针,扎得苏衍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当然知道“现在”指什么——盛暄的直白、萧祈昀的偏执,还有苏泽兰自己那点不敢承认的动摇,缠得这孩子快喘不过气了。

      药房里静了静,只有药炉里的银丝炭偶尔爆个火星。

      苏衍看着苏泽兰眼底那抹近乎执拗的认真,忽然想起去年冷雨夜里,这小子蜷缩在担架上,后颈的疤痕还在渗血,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哼一声。骨子里的韧劲,倒是从那时就没变过。

      “哼,要去也行。”苏衍终于松了口,转身从药柜最下层拖出个沉重的木箱,“这里面是我备的刀伤药、止血散,还有你惯用的银针,都带上。”

      他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数十个瓷瓶,标签上的字迹全是他亲手写的,“到了前线,听盛炽的安排,别逞能。”

      苏泽兰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火把。他伸手去接木箱,却被苏衍按住手腕。“还有,”

      声音沉了沉,目光落在他后颈那道浅白疤痕上,“你后颈的蛊毒还没清干净,若在前线发作,立刻回来,听见没?”

      “嗯!”苏泽兰用力点头,指尖触到木箱的刹那,心里那点因逃避而生的慌乱,竟被一股莫名的踏实取代。

      去前线,既能避开盛暄和萧祈昀,又能做回自己擅长的事,或许……这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收拾药箱时,他刻意避开了盛暄送的糖渍梅子,也没碰萧祈昀留下的薄荷膏,只装了些常用的草药和烈酒。

      阳光爬到箱盖上时,他已背着沉重的木箱站在院门口,灰布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却透着股一往无前的劲。

      “师傅,我回去收拾东西了。”

      苏衍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药杵碾药的声线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闷。

      而药房里,苏衍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对刚走进来的顾凛昭低声道:“派人跟紧点,别让那小子真把自己折腾死。”

      顾凛昭碾药的动作顿了顿,眼底漾起温和的笑:“放心,盛炽在前线,会照看好他的。我也会派人看着他的,不要想了,你自己还不是忙碌一天没吃饭”

      暮色把漱玉院浸成了淡墨色,廊下的灯笼刚被点亮,昏黄的光就顺着竹帘缝隙漏进来,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整座院子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他背着药箱站在院中央,望着那间住了大半年的屋子,忽然觉得陌生——月白的窗纱、榻上的锦被、案几上那几本被翻烂的书,处处都是属于这里的痕迹,却偏偏容不下此刻的自己。

      推开房门,指尖触到冰凉的门环时,他下意识地顿了顿。风略过窗边像在嘲笑他这场狼狈的逃离。

      收拾行李的动作很快,却带着种近乎刻意的决绝。

      他将换洗衣物叠成方正的摞,把常用的银针和药瓶分门别类塞进木箱,所有的书都被他用布仔细包好。

      唯独在看到枕下那截红绸带时,指尖顿了顿——是盛暄上次系歪的那条,不知何时掉进了缝隙里,朱砂色在昏暗中像滴未干的血。

      苏泽兰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将红绸带胡乱揉成一团塞进药箱。

      夜色彻底沉下来时,苏泽兰终于收拾完行李,准备再去药房跟师傅知会一声,看看苏衍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拎着木箱走到院门口,刚要闩门,就撞见盛暄站在廊下,玄色披风上沾着夜露,像等了很久。

      “你要走?”盛暄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苏衍先生说你要去前线?是不是……是不是我太莽撞,你生气了?”

      苏泽兰的脚步顿了顿,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跟你没关系。”他把木箱往地上放了放,声音软了些,“前线缺医师,我去了能帮上忙。”

      “帮忙?我又不是不知道!那里会死人的!”盛暄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你要是想去别的地方,我带你去!去猎场看桃花,去西街听胡姬弹琴,去哪里都行,别去前线!”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像怕被抛弃的孩子,“漱玉院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搬出去住都行,只求你别走。”

      苏泽兰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那点因逃避而生的坚定忽然松动了。

      他想起桃花林下那个莽撞的吻,想起溪边那声笨拙的告白,想起无数个被盛暄用笨拙方式照顾的瞬间,喉间像堵了团棉花。

      “盛暄,”他轻轻挣开他的手,指尖擦过对方粗糙的掌心,“我不是要跑。”

      他指了指地上的木箱,“我只是去做点该做的事。等打完仗,我会回来的。”

      “真的?”盛暄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火把。

      苏泽兰点点头,弯腰提起木箱:“漱玉院……谢谢你愿意借给我。现在物归原主了。”

      盛暄的目光落在苏泽兰拎着木箱的手上,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拽住他的手腕。

      苏泽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一个趔趄,刚要开口,就见盛暄从颈间扯下串东西——是枚磨得光滑的狼牙,牙尖泛着冷光,系着根磨得发白的红绳,显然是贴身戴了许久。

      “这个给你。”盛暄的声音发紧,把狼牙往苏泽兰手里塞,指腹因用力而泛白,“我娘给的,说能辟邪。你去前线,带着它,能护着你平安。”

      狼牙的棱角硌着掌心,带着盛暄颈间的体温,烫得苏泽兰指尖一颤。“不用了,”他想推回去,“我身上有药囊,足够了。”

      “药囊哪有这个灵!”盛暄攥着他的手腕不肯松,红绳缠上苏泽兰的指尖,像道解不开的结,“这狼牙我戴了五年,从无败绩!你必须拿着!”

      他几乎是硬塞进苏泽兰手里,又用掌心按住他的指节,迫使他攥紧,“等你回来,再还我。”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带着点没说出口的期待。苏泽兰低头看着掌心的狼牙,牙尖被摩挲得圆润,红绳上还沾着点淡淡的皂角香——是盛暄身上的味道。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再推脱,指尖被硌得发疼,却奇异地稳了些。

      “……谢谢。”

      盛暄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

      他不知道苏泽兰说的“回来”是不是真的,只知道明天天亮,这座院子就空了,再也不会有那个身影,在药房与漱玉院之间,慌慌张张地躲着他了。

      苏泽兰提着木箱再走进药房时,苏衍正用银筛子滤着药渣,药汁滴落在青瓷碗里,发出“滴答”的轻响。

      “来了?”苏衍头也不抬,指了指药柜最上层,“那几瓶‘金疮秘膏’和‘止血散’带上,前线箭伤多,这两样顶用。还有左边那罐‘生肌玉红膏’,对付化脓的创口最灵,你手法轻,敷的时候多揉按片刻。”

      苏泽兰应了声,踩着木梯往上爬。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瓶时,心里还在因为刚才漱玉院的争执而生的慌乱。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苏泽兰的后背瞬间绷紧——是萧祈昀。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躲进里间,却听见萧祈昀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苏先生在吗?我来取之前落在药房的书。”

      苏泽兰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忘了,萧祈昀常来药房找苏衍讨论医书。

      果然,没等他躲好,就传来苏衍的声音,故意扬得很高:“你的书早被苏泽兰拿走了!那小子说要上前线,现在正在里面收拾药瓶嘞,你要找他?”

      萧祈昀的脚步声猛地顿住,随即加快了速度,直奔苏泽兰而来。

      苏泽兰攥紧了手里的包袱——躲不掉了。

      木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萧祈昀站在门口,月白长衫的下摆沾着暮色,眼底的平静早已碎裂,只剩下掩饰不住的慌乱。

      “是真的?你要去前线?”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苏泽兰心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泽兰背对着他,将最后一瓶药塞进箱底,声音硬得像块冰:“不过是去做点分内事,没必要特意说。”

      “分内事?”萧祈昀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前线是什么地方?你去了就是送死!”

      他的眼底翻涌着红血丝,连呼吸都带着颤,“是不是因为昨晚……是不是我逼得太紧了?”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带着点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悔意。

      苏泽兰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时,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跟你没关系。”

      他避开萧祈昀探究的视线,指尖摩挲着木箱的锁扣,“我欠将军府的,总该还。”

      萧祈昀盯着他泛红的耳尖,看着他刻意挺直的脊背,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淬着冰:“欠将军府的?那你把我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摆设?”

      他逼近一步,“还是说,你只是想躲开我?就像躲开他那样?”

      苏泽兰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只是将木箱的锁扣“咔嗒”扣上。

      沉默有时比辩解更伤人,尤其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

      萧祈昀看着他这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他想说“别去”,想说“我跟你一起去”,却在拉扯间瞥见苏泽兰脖颈和锁骨的红痕时,把话全咽了回去——那是昨晚自己留下的痕迹,此刻像枚醒目的耳光,抽得他哑口无言。

      萧祈昀没说话,只是看着苏泽兰,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淬着苦:“既然你意已决,我不拦你。”

      他转身时,衣摆扫过烛台,火星溅落在地,“只是……前线苦寒,记得多带些伤药。”

      这话像根软刺,轻轻扎在苏泽兰心上。他看着萧祈昀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忽然觉得那抹月白比盛暄的玄色更让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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