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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为救人我暴露了! ...

  •   晨雾裹着沧澜江的水汽,打湿青石板路,却压不住码头的喧嚣,连风里都带着漕运货物的腥气与市井的烟火气。
      这日,谢无争需去邻镇出诊,来回得耗大半日。临行前,他将一包新配的金疮药抛给阿宁,指尖还沾着草药碎屑:"送去镇西王屠户家,他前日剁骨伤了手,药里加了活血的三七,让他早晚各敷一次。速去速回,码头人杂,莫要多停留。"
      "知道了,哥。"阿宁稳稳接住药包,指尖触到包药纸的糙面,依旧是那身利落的靛蓝男装,头发用木簪束得紧实,眉眼间透着少年人的清俊,声音清越如溪。
      清晨的落霞镇早已人声鼎沸。
      漕运船只的船舷撞着石阶,发出沉闷的声响,北方的皮货、药材被力夫们扛着卸下,南方的丝绸、茶叶又源源不断地装上船。
      力夫们赤着臂膀,喊着粗犷的号子,汗水顺着黝黑的脊梁往下淌,在石板上洇出湿痕。
      几个穿着官服的小吏按着腰刀,在货堆旁冷眼踱步,时不时拽住船家低声交涉,指尖捻动的动作藏不住索要好处的贪婪。
      阿宁灵活地在人群中穿行,身形轻快得像只狸猫。
      她听见两个歇脚的力夫蹲在墙角抱怨:
      "这'永安税'一层剥一层,咱们扛一天货挣的铜板,半数都要上交,落到嘴里还能剩几口嚼谷?"
      "少说两句吧!没看见漕帮的张老大前个儿就被抓了?说是通匪,谁不知道他是不肯交额外的'孝敬'?新朝的官,可比前朝的黑多了!"
      旁边一个背着褡裢、看似走南闯北的老商贩凑过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神秘:"两位老哥,慎言!不过话说回来,近来可不太平。听说那个'兴南会',胆子是越来越肥了,专挑官仓和给皇城送贡品的船队下手,神出鬼没的,官爷们剿了几回,连根毛都没摸着!"
      先前抱怨的力夫眼睛一亮,也压低嗓门:"真的?那可是替咱们出了口恶气!"
      "嘘——!"老商贩紧张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才接着说,"不想活了?这话能乱说?不过啊,"他声音压得更低,"听说他们会里不少都是前头朝堂上有本事的人,懂兵法,有路子,专跟官府作对,还给那些活不下去的村子分过粮……唉,这世道,谁说得清好坏呢。"
      阿宁将这些零碎话语听在耳中,谢无争的教导陡然浮现在脑海——市井之言,往往藏着庙堂风向。
      这"兴南会"的名字,她不是第一次隐约听到,如今听来,竟像是一股在水面下涌动的巨大暗流,不知何时便会掀起惊涛。
      她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离开喧嚣的码头。
      为抄近路,她拐入连接镇西的僻静巷弄。
      刚行至深处,便听见女子压抑的呜咽,混着男子不怀好意的调笑,打破了巷中的宁静。
      "小娘子,一个人在这儿哭什么?跟哥哥们说说,说不定能帮你呢?"
      "就是,这细皮嫩肉的,哭花了脸多可惜,不如跟哥哥们去快活快活?"
      只见两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敞着衣襟,正将一个提着菜篮、衣着朴素的年轻姑娘堵在墙角。
      那姑娘是镇上李木匠的女儿,性子素来怯懦,此刻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菜篮掉在地上,萝卜、青菜滚了一地。
      阿宁脚步一顿,眉头紧锁。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龌龊之事!
      眼见其中一个汉子伸手就要去摸姑娘的脸颊,她心头火起,不及细想便冲了上去,厉声道:"住手!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还要不要脸!"
      那俩混混一愣,回头见是个清瘦的"少年",个子不算高,身形也单薄,先是一怔,随即露出轻蔑的嗤笑。
      "哪来的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就学人英雄救美?滚远点,别碍着爷们儿快活!"
      另一人更是直接挥拳砸来,拳风带着一股酒气:"找打!"
      阿宁侧身避过拳风,谨记谢无争的叮嘱——在外需收敛锋芒,不可暴露真实身手。
      她刻意收敛了所有内力,本想顺势将对方推开,惊走他们了事。
      岂料这泼皮颇有蛮力,见她敢反抗,顿时凶相毕露,另一人也围了上来,拳脚相加,竟还带着几分街头斗殴的蛮横套路。
      阿宁被迫应战,起初只以寻常身法闪避格挡,不欲显露真功夫。
      但这两人纠缠不休,出手下流,专往她下盘和胸腹间招呼,几招下来,她竟被逼得连连后退,小臂不慎被划破,火辣辣地疼。
      不能再犹豫了!
      她体内内力依旧紧锁,脚下步法却陡然一变,身形如游鱼般穿梭于拳脚之间。
      她瞬间贴近其中一人,仅凭步法创造出的时机和身体本身的力量,一掌精准拍向对方肘关节的麻筋。
      "哎呦!"那人只觉得手臂一麻一痛,半边身子瞬间使不上力,惨叫着倒退数步,撞在墙上。
      然而,就在她施展"云踪步"的刹那,巷子另一头的阴影里,一个原本倚墙假寐的中年男子,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形容潦倒,但那双眼睛睁开时,却锐利如鹰隼,精光四射!
      他死死盯住阿宁灵动诡谲的步法轨迹,
      这步法……这方位转换间的灵韵……分明是前朝皇家麒麟卫秘传的“踏雪无痕”!
      可似乎又有些不对……步法的框架神似,但许多精微之处似是而非,更像是某种经过简化和改动的雏形。
      是谁?竟能将麒麟卫不外传的轻功改动至此,还传授给一个看似普通的少年?
      场中,阿宁既已动用真功夫,便不再留情。
      另一名泼皮见同伴吃亏,"少年"身手竟如此厉害,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跑。
      阿宁抬脚踹在他膝窝,那人腿一软,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搀扶着同伴,狼狈逃窜,嘴里还嚷嚷着"晦气"。
      李木匠的女儿惊魂未定,捂着胸口连连道谢,声音都带着哭腔。
      阿宁无心多留,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她弯腰帮姑娘捡起散落的蔬菜,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低声道:"快回家吧,往后别独自走这条巷子了。"
      说罢,她转身欲走。
      "小兄弟,好灵巧的身法。"
      那落魄男子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他目光如钩,紧紧锁在阿宁脸上,仿佛要透过那层男装伪装,看清她的本来面目,"不知师承何处?"
      阿宁心头警铃大作,后背瞬间绷紧,强自镇定地拱手:"乡下把式,不值一提。"
      落魄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什么,却又讳莫如深。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透着几分阴鸷:"乡下把式?倒是别致。"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扫过方才打斗的地方,目光在阿宁破损的衣袖上停留片刻,声音压得极低:"这世道不太平,小兄弟……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拐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阿宁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人最后那句"好自为之",像是一句冰冷的谶语,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她不敢再停留,甚至忘了小臂的疼痛和送药的初衷,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快步朝济安堂走去。
      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凉得刺骨。
      而在镇子另一头,那落魄男子拐进一处隐蔽的破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油纸和炭条,写下一封密信,又招来一只不起眼的灰鸽,将信绑在鸽腿上。
      "落霞镇发现可疑少年,年约十四,男装。其所施步法,疑似脱胎自‘踏雪无痕’,疑与前朝麒麟卫关联甚深,请大人速查定夺。"
      信鸽扑棱着翅膀,冲破屋檐的阴影,朝着监察御史秦岩所在的方向,疾飞而去。
      阿宁回到济安堂时,谢无争已经回来了。
      他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衣袖上那道不甚明显的破口,以及隐约透出的血痕上。
      "怎么回事?"谢无争急忙上前。
      阿宁心头一紧,知道瞒不过,便将巷中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谢无争静静地听着,帮阿宁包扎伤口的动作不停,末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他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评价对错。但阿宁能感觉到,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迫的危机感,悄然弥漫开来,让整个济安堂都透着压抑。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阿宁抬起头,看向谢无争,声音很轻,透着一丝决绝:"哥,"她问,"我刚才……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杀了他?"
      这句话问出口,连她自己都微微一颤。
      这不是孩童的气话,而是基于冷酷生存逻辑得出的判断——那人看出了她的步法,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谢无争霍然抬头,目光如电,直直地看向她。
      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慵懒或温和,而是充满了震惊,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他养了十年的女孩,看清她内心深处潜藏的、被乱世磨砺出的狠厉。
      良久,他眼中的锐利才慢慢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深沉的疲惫,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天,却又忍不住怅然。
      "然后呢?"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在自己生活了五年的镇上,杀一个底细不明的高手?阿宁,杀戮永远是最容易的选择,但后果往往最难承受。"
      他平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那个人,是探路的石子,也是捕猎的哨音。杀了他,等于告诉背后的猎人,他们找对了地方,而且这里的'猎物'凶悍异常,值得他们调动更强的手段,布下天罗地网。我们需要的不是逞一时之快,而是在网收紧之前,找到脱身的缝隙。"
      "记住,"他一字一句,语气坚定,"真正的猎人,不会因为失去一个哨子而放弃猎物,只会因此变得更加警惕和危险。我们要做的,是让自己从'猎物'的名单上消失,而不是跳起来咬伤猎人的手指,告诉他我们在这里。"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阿宁因恐惧而升起的杀机瞬间冷却。
      她怔怔地看着谢无争,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是何其短视和危险。
      谢无争教她的,从来不是妇人之仁,而是更高级的、基于全局权衡的生存智慧。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夕阳已西斜,将影子拉得很长,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语调,却莫名多了几分决断:"今晚收拾一下。过两日,我们或许要出一趟远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外平静的街道,似在自语,又似在教导:"这江南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除了官家的网,还有别的'鱼'在底下搅浑水……换个地方,或许更清净。"
      平静的假象之下,暗流已化为漩涡,正悄然收紧,即将吞噬这偷来的六年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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