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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府中立足 ...

  •   竹苑内暖意融融,银霜炭在黄铜盆里烧得正旺,昭示着此处主人的地位已今非昔比。
      阿宁端坐窗前,昨日那份赏赐的入库单静静摊在手中。
      她垂眸,一行行看下去,眼神静如深潭,心中却已了然——这并非关怀,而是考题。
      他要看的,是一个孤女如何用他给的资源,在这铁桶般的府里,为自己织就第一张网。
      今日这些赏赐,便是她亲手播下,属于“苏宁儿”的第一批种子。
      她对侍立一旁的秋月吩咐道:“将这些料子,拣那颜色沉稳、厚实耐穿的,裁出几份。燕窝、阿胶也分出一半,还有那新送来的银霜炭,也匀出两筐。”
      秋月心领神会,并不多问,只低声应“是”,便与春华一起手脚利落地分拣起来。
      春华一边整理,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小姐,这些都是好东西,咱们自己用多好,何必分给那些……”
      她话未说完,便被秋月一个眼神制止。
      阿宁闻言,抬眼看向春华,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让春华下意识屏息的沉静。
      “春华,你觉得,是几匹料子、几两补品重要,还是在这府里,有些人心里向着我们,关键时刻能递句话、行个方便重要?”
      春华怔住,似懂非懂。
      阿宁不再解释,只淡淡道:“去吧,按我说的做。记住,送去时,不必提我,只说是听竹苑感念大家冬日辛苦,一点心意。”
      阿宁并未大张旗鼓,只让秋月和春华借着送东西的名义,悄无声息地送到了苑内那几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做事的粗使婆子和洒扫丫鬟手中,又额外关照了两位因性子耿直、不善逢迎而曾被周氏责罚过的老花匠和浆洗嬷嬷。
      这几份“心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在那些被忽视、被压抑的底层仆役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
      他们或许地位卑微,但往往也是府中消息最灵通、感知最敏锐的一群人。
      这位新来的表小姐,不仅得了大人的青眼,出手阔绰,更难得的是这份不张扬的“看见”与“记得”。
      一种微妙的、开始向听竹苑倾斜的凝聚力,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滋生。
      这动静虽不大,却如何瞒得过时刻关注听竹苑风吹草动的旁人?
      翌日,阿宁在去往容嬷嬷处学艺的路上,便“偶遇”了等在那里的秦芳茹。
      她今日穿了件簇新的桃红撒花袄,环佩叮当,见了阿宁,目光像钩子似的在她依旧素雅的衣着上刮过,撇了撇嘴,语带酸意:“表妹真是好大方,倒是会拿表哥的东西做人情,收买人心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秦府如今是表妹在当家了。”
      阿宁停下脚步,唇角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目光平静地迎上她:“二表姐说笑了。姨母持家辛劳,表哥公务繁忙,我既蒙收留,衣食无忧,便想着府中上下一体,能让身边人沾些光,也是替表哥和姨母积福,怎谈得上收买?”
      “你……强词夺理!”
      秦芳茹指着阿宁,却想不出更有力的话反驳,在周围下人若有若无的注视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最终狠狠一跺脚,丢下一句“懒得与你分说”,便带着丫鬟恨恨离去。
      阿宁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脸上笑容依旧浅浅,眸底却无半分温度。
      她转向周围驻足的下人,微微颔首,语气温和:“都去忙吧,天冷,仔细冻着了。”
      下人们连忙躬身应下,各自散开,但离去时交换的眼神,已与先前大不相同。
      这位表小姐,看着温婉,却是个有主见、有手段的,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又过两日,秦慧茹竟纡尊降贵,亲自来了听竹苑“指点”。
      她端着一副嫡出小姐的派头,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看似关切地道:“表妹心善,体恤下人,原是好事。只是需知,下人终是贱奴,心思活络,过于宽纵,恐生怠慢之心,反倒失了咱们做主子的身份与威严。这御下之道,恩威并施,方是正理。”
      她自觉这番话既显身份,又点了阿宁,定能让她警醒。
      阿宁安静听着,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顺的微笑,待她说完,才轻声道:“大表姐教诲的是,宁儿记下了。只是想着,容嬷嬷常教导,‘仁’乃立身之本,对下人多一份宽仁,或许也能为府中积攒几分福报。”
      她看似顺从,实则依旧坚持了自己的做法,让秦慧茹那套“主子奴才”的论调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秦慧茹看着她那油盐不进、滑不溜手的模样,心中莫名烦躁,这表妹看似柔顺,实则难以拿捏。
      她自觉无趣,又端着架子不痛不痒地教训了几句,便悻悻离去。
      对这两位表姐的“关心”,阿宁始终报以微笑,不争辩,不附和,亦不改变。
      她深知,内宅的人心,非一日可暖,亦非口舌之争可定。
      她播下的种子,需要时间和耐心去浇灌。
      而就在秦府内宅暗流涌动之际,梧州城西街,“丰裕”粮行的赵东家这几日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他铺子里那本记录着见不得光交易的账册,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与他素有宿怨、一直想取而代之的“隆昌”米行陈东家手里!
      那账册上,清晰记录着他与秦府王副管事在采买中虚报价目、贪墨银钱的勾当。
      赵东家想破头也不明白,这账册是如何泄露的。
      “隆昌”的陈东家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拿着那账册的抄本,直接寻上了正被赌债逼得焦头烂额、如惊弓之鸟的王副管事。
      一场狗咬狗的戏码,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激烈上演。
      最终,陈东家见王副管事已无油水可榨,且怕夜长梦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事情捅到了秦岩面前一位以刚正不阿的幕僚那里。
      不过三五日功夫,王副管事贪墨府银、与粮行勾结之事便如同惊雷,在秦府骤然爆发。
      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王副管事狡辩。
      秦岩闻讯,面色阴沉如水。他不在乎一个副管事的贪墨,他在意的是此事背后折射出的管家漏洞。
      他下令严查,王副管事当即被拿下,关入柴房,等候发落。
      风暴中心,自然是管家周氏。她闻讯赶到前厅时,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姨母,”秦岩的声音冷得能冻僵血液,“这就是您精心挑选、倚为臂助的亲戚?这就是您掌管下的秦府?连采买账目都能出现如此巨大的纰漏!”
      周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交加:“岩儿!是我瞎了眼!是我识人不明!我……我被他蒙蔽了啊!”
      “蒙蔽?”秦岩冷笑,“一次是蒙蔽,次次皆是如此,姨母,您是觉得我很好糊弄吗?”
      他目光如刀,刮过周氏瑟瑟发抖的身体,“管家之权,您若觉得力不从心,大可直言!”
      “不!岩儿!我能管好!我一定肃清府邸,绝不再出此等丑事!”
      周氏吓得魂飞魄散,连连保证,仪态尽失。
      她苦心经营的管家权威,在此刻彻底崩塌,颜面扫地。
      府中下人一时间人心惶惶,尤其是与周氏关系密切或自身手脚不甚干净之人,更是噤若寒蝉,走路都低着头,生怕被这场风暴波及。
      听竹苑内,却依旧是一片异样的宁静,与外界的鸡飞狗跳形成鲜明对比。
      秋月将外头传来的、关于周氏如何狼狈、如何被秦岩当众斥责的消息低声禀报给阿宁时,阿宁正对着一局残棋,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黑子。
      闻言,动作未有丝毫停滞,只轻轻将棋子落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嗒”声,竟是悄无声息地截断了一大片白棋的生机。
      “知道了。”她声音平淡,仿佛那掀起滔天巨浪的波澜,与她这深居简出的表小姐毫无干系。
      阿宁紧紧攥着那枚贴身佩戴的铜钱。
      这定是谢无争收到她的信息后开始的动作。
      他在替她扫平去路……阿宁心头一热,又迅速被理智压下——此刻的她,必须配得上这份无声的托举。
      周氏接连受挫,威信扫地,短期内已难成气候;内宅下人心中自有杆秤,看清了风向往哪边吹,投向听竹苑的目光多了敬畏与讨好;而秦岩,对她这枚“棋子”的审视与“价值”评估,想必也更深了一层。
      她轻轻呵出一口白气,在冰冷的窗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湿痕,随即又消散无踪。
      根基,从来不是靠谁的赏赐或垂怜就能稳固的。
      它需要在人心的土壤里悄然播种,需要在暗流的冲击下默默扎根,更需要……在恰当的时机,借助一切可借之力,展现出足以自保、甚至影响局势的能力。
      今日之后,她知道自己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御史府中,终于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无人关注的“表小姐”,而是初步立稳了脚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不容小觑的立足之地。
      但这,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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