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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我是弃子陆明臻 ...

  •   溶洞深处的石室,阴冷潮湿,唯有桌上一盏油灯提供着微弱光源,将阿宁沉默的身影投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拉长、扭曲,如同一尊即将碎裂的玉雕。
      秦岩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稳清晰,不带丝毫情绪:“殿下,新朝边关将领骄横,克扣军饷,士卒怨声载道,此乃天赐良机。北地三州前朝遗民,暗中输送马匹铁器,只待殿下振臂一呼,便能……”
      “够了。”阿宁打断他,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她的眼神空茫地落在跳跃的灯焰上,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这些话,你每日重复,不觉得乏味么?我于你,不过是个棋子。棋子,是不需要听懂这些的。”
      她的抗拒如同泥牛入海。
      秦岩并未动怒,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他缓缓起身,玄色衣袍在灯光下仿佛一个吞噬光线的黑洞,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而冰冷。
      “殿下既觉乏味,”他微微侧身,面向石门,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不妨随臣出去走走,看一场戏。看看这世道的真实模样,看看……背叛者最终的下场。”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冰冷的引力。
      阿宁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让她指尖发凉。
      她抬眼,对上秦岩隐藏在昏暗光线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暗流,让她脊背发寒。
      阿宁沉默地跟在秦岩身后,穿过曲折幽深的溶洞通道。
      她不知道秦岩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即将看到什么,但空气中逐渐浓重的血腥气与不安,让她几乎窒息。
      所谓的“刑场”,是一处偏僻山谷中的天然石台,岩石呈现出一种被风雨侵蚀的暗红色,像是浸透了陈年血渍,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腥甜,令人作呕。
      阿宁戴着厚重的帷帽,白纱隔绝了大部分视线,却挡不住那股扑面而来的压抑。
      她被安置在高处一片隐蔽的岩石后,视野恰好能俯瞰整个石台,将即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身边的秦岩气息沉静,仿佛只是来看一场寻常的景致,那份漠然让阿宁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很快,几名黑衣人押着一个穿着囚服的中年男子走上石台。
      那人官靴未损,囚服下的中衣料子尚可,只是此刻蓬头垢面,脸上带着新鲜的鞭痕,嘴角淌着血,眼神涣散,充满了绝望。
      他走得踉跄,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前朝户部侍郎,张承泽。”秦岩的声音在她身侧平淡地响起,如同一个冷漠的旁白,“国破时摇尾乞怜,献国库舆图求存,得以在新朝为官。如今又因贪墨巨款,暗中资助兴南会的死对头,妄图渔翁得利。”
      鬼头刀被举起,雪亮的刀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执刀的黑衣人面无表情,手臂肌肉紧绷,只待一声令下。
      “夫人!孩儿!我对不起你们!”张承泽突然爆发出嘶哑的哭喊,挣扎着想要扑向场边,目光死死盯住被押着的素衣妇人和半大少年,“我苟且偷生……只是想让家人活下去啊!求各位高抬贵手,放了他们!”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哀求,那股绝望的气息穿透白纱,狠狠撞在阿宁的心上。
      刀锋落下,人头落地,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的岩石。
      那抹刺目的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凄厉。
      “啊——!”那妇人的尖叫凄厉得不似人声,刺破了山谷的寂静。
      她挣脱黑衣人的束缚,疯了一般冲向石台,却被另一名黑衣人拦住,狠狠推倒在地。
      她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沾满了泥土与泪水,眼神空洞而疯狂。
      她猛地回过头,脸苍白如纸,眼中没有一滴眼泪,只有一种燃烧到极致、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她的目光扫过监刑的黑衣人,扫过冰冷的石台,最后,竟仿佛穿透了岩石与白纱,精准地落在了阿宁身上!
      “你们这些伪君子!全都不得好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出来,带着滔天的恨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话音未落,她猛地撞向身边的石柱,“砰”的一声闷响,鲜血顺着石柱缓缓流下,她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再无声息。
      那一刻,阿宁呼吸停滞,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看到了那双眼睛——充满了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无法洗刷的怨恨,是与这世间一切彻底决裂的、最后的诅咒!
      就是这双眼睛!
      另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同样的绝望,同样的怨恨,同样圆睁的、死死盯着某个方向的双眼!
      “把我的臻儿还给我!陆文渊!你不是人!”
      “你推亲女入死地,他日必遭天谴!我林婉化作厉鬼,也要让你不得好死!”
      母亲林婉凄厉的哭喊和诅咒,如同惊雷在她灵魂深处炸响,震得她头痛欲裂。
      尘封十年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每一片都带着刺骨的疼痛。
      冰冷的触感从衣襟传来,仿佛有人正给她系上玉佩……父亲陆文渊那张写满“不得已”的脸,他说“明臻,从今以后,你叫李昭宁。”……
      她被强行塞给陌生内侍时,挣扎着回头,看到的是母亲林婉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向厅中梁柱的画面!
      鲜血溅在明黄色的帐幔上,像一朵朵妖艳的花,刺痛了她的眼睛。
      还有内侍抱着她在乱军中奔逃,耳边是兵刃碰撞声、厮杀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被十年逃亡岁月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全都想起来了!
      她不是李昭宁!
      她是陆明臻!
      是被亲生父亲陆文渊亲手舍弃、用来顶替昭宁公主的替死鬼!
      她的生母林婉,就是被这样活活逼死的!
      巨大的欺骗感、被至亲背叛的冰冷、失去生母的剜心之痛……瞬间将她吞没,随之而起的是滔天的恨意!
      对陆文渊的恨!
      对占据她身份的李昭宁的恨!
      对将她拖入此局、让她直面这残酷一切的秦岩的恨!
      她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帷帽下的脸苍白如纸,眼中翻涌着痛苦、愤怒、绝望与恨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秦岩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适时地刺入她混乱的脑海:“……殿下看到了?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而这妇人,除了徒劳赴死,留下一滩污血和一句无用的诅咒,又能改变什么?”
      “无用的……诅咒……”她无意识地重复着,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是啊,徒劳赴死,有什么用?
      像母亲林婉那样,像眼前这个张夫人那样,除了让自己死得惨烈,还能改变什么?
      她们死了,而那些辜负、背叛、利用她们的人,还好好地活着!
      陆文渊还活着,享受着新朝的高官厚禄;李昭宁或许还活着,过着本该属于她的生活;秦岩也活着,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将人命当作棋子。
      她要活着!
      她不要徒劳的死,她要那些人,百倍偿还!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猛地压下了所有的混乱与颤抖。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但那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沸腾的杀意。
      所有的痛苦、迷茫、软弱,都在这一刻被恨意吞噬,化作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
      她猛地抬起头,帷帽白纱后的双眼,所有的情绪已被彻底剥离,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清明与决绝。
      “回去。”她对秦岩说,声音沙哑,却是命令的口吻。
      回到溶洞,踏入秦岩那间陈设着地图与沙盘的石室,阿宁一把摘下帷帽,长发散落,露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
      发丝上还沾着山谷的湿气,贴在脸颊上,更显她眼神的锐利。
      她直接走到秦岩面前,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盯住他,没有丝毫闪躲。
      “秦岩,我们可以合作。”
      秦岩似乎并不意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他缓缓走到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静待下文。
      “我可以留在你的掌控之下,扮演好‘昭宁公主’。”
      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你需要这面旗帜收拢人心,凝聚力量,对抗新朝;而我,需要这个身份带来的权力、人脉和资源。我们各取所需,互利共赢。”
      她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保证谢无争的绝对安全。立刻、让他平安地离开这里,远离这一切纷争。他若因此事受到任何牵连、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保证,你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冰冷的‘公主’的尸体。你十年的心血,十年的谋划,将彻底葬送,化为泡影。”
      她的目光坚定,语气决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谢无争是她十年逃亡路上唯一的温暖,是她在这世间最后的牵挂,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再次陷入险境。
      秦岩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审视着阿宁眼中那燃烧的、冰冷的恨意,以及那份为了保护谢无争不惜一切的决绝,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可以。”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谢无争会安全离开,我会派人亲自送他出江南,沿途无人敢拦,无人敢伤他分毫。”
      他话锋随即一转,带着强势:“但既为公主,便须知晓公主应知之事,行使公主应行之权。臣会亲自教导您权术、谋略、御下之道。这不是请求,殿下,是您必须承担的责任,也是我们合作的基础。”
      阿宁在心中冷笑。
      责任?
      她从来没有什么复国的责任,她要学的,是如何用这些东西武装自己,如何用这些手段,向所有亏欠她、伤害她的人复仇!
      “可以。”她同样干脆地回应,接下了这份带着毒药的“馈赠”。
      她知道,这是她复仇路上必须经历的过程,秦岩的教导,将会是她最锋利的武器。
      她猛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腾的痛楚与软弱死死压回心底,用力到指甲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带我去见谢无争。我要亲自看着他离开。”
      秦岩静默地注视着她这番强忍痛苦、迅速进入角色的挣扎与决断,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这个“昭宁公主”,比他预想中更有韧性,也更有野心,这样的棋子,才值得他投入十年心血。
      他并未阻拦,只是微微侧首,对侍立在阴影中的下属吩咐道:“带殿下过去。”
      石室的门被推开,冰冷的空气涌入,阿宁迎着那股寒意,一步步走了出去。
      她的背影挺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踏入了属于她的复仇之路。
      这场与秦岩的合作,是她棋局的第一步,而接下来,她要亲手落下每一颗棋子,直到将所有仇敌,都困死在她布下的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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