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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血字撼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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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既定,便是紧锣密鼓的准备。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连呼吸都带着硝烟将至的味道。
谢无争翻出他那看似寻常的药箱,底层竟藏着几样精巧得近乎诡异的物件。
他调配麻药时,烛火映着他专注的侧脸,用量精准到以毫厘计,仿佛不是在配药,而是在进行一场不容有失的仪式。
阿宁在一旁屏息观看,将每一个步骤刻入脑海。
她反复默记谢无争画出的地图,直至闭上眼,督漕府的轮廓、巡逻路径乃至可能的视线死角,都能在脑中清晰成像。
行动前夜,他将一只小巧精悍的臂弩递给她。
“弩箭淬了麻药,记住,自保为先,情况不对,立刻按备用路线撤离。”他的语气是少有的凝重。
阿宁接过这冰冷的铁器,触手沉实,机括严密。
她重重点头,将其仔细绑在小臂内侧,冰冷的金属贴着温热的皮肤,像一道护身符,也像一道催命符。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极浅。窗外任何一丝风声雨声,都让神经骤然绷紧。
子时三刻,秋雨再临,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世间万物,为夜幕罩上一层天然的屏障,也掩盖了太多细微的声响。
两道黑影如同融化的墨点,借着雨声掩护,悄无声息地逼近督漕府侧门。
马厩传来的骚臭味混合着湿气,让值守的两名护卫紧皱眉头,不住搓手跺脚,低声抱怨。
谢无争与阿宁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沿着墙根阴影,潜向瞭望塔。
阿宁则屏息潜伏在墙角一堆废弃的竹篓后,心跳如擂鼓,紧紧盯着侧门。
时间在雨声中一点点爬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马厩方向传来“哐当”一声轻响!
“什么动静?”一名护卫警觉地厉声喝道,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向马厩走去。
另一名护卫却只是警惕地朝那个方向望了望,手按在刀柄上,并未离开原位!
阿宁的心猛地一沉。
计划出了岔子!
就在她念头急转之际,马厩方向陡然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响,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拖倒。
那名留守的护卫脸色大变,终于按捺不住,低骂一声,提刀冲了过去。
机会!阿宁足下发力,如蓄势已久的狸猫,贴着门边阴影一闪而入!
就在她身形没入门内黑暗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回廊拐角,一盏灯笼的光正由远及近!
她立刻缩身藏入一丛茂密的灌木后,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肩背,她死死屏住呼吸。
一队巡逻护卫说着闲话,从她藏身之处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慢悠悠走过。
她能清晰地听到刀鞘碰撞甲胄的声音。
待脚步声远去,她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气,按照记忆中的路径,利用花木、假山作为掩体,向着后院书房摸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生死边缘。
书房内灯火通明,窗上映出两个晃动的人影,赵督漕志得意满的笑声隐约传来。
阿宁伏在廊下潮湿的栏杆后,雨水顺着脸颊流下。
她稳住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弩箭对准了窗内那个臃肿的身影。
就在她即将扣动扳机的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支利箭破空之声从屋顶袭来!
并非射向她,而是射向了书房门口一名护卫的肩膀!是谢无争!他在用这种方式制造更大的混乱,为她创造必杀的机会!
“房顶有人!放箭!” 下方的护卫顿时炸开了锅,数支箭矢向屋顶射去。
书房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赵督漕惊惶起身,肥硕的身体正好完全暴露在窗口!
就是现在!
阿宁猛地扣动扳机!
“嗖!”
淬药的细针穿透窗纸,精准地没入赵督漕裸露在外的脖颈!
“呃啊!”他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嚎叫,酒杯摔碎,庞大的身躯轰然栽倒。
“得手了!”阿宁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身后就传来一声暴喝:“在这里!” 一名原本在院中搜查的护卫,竟无意间瞥见了她模糊的身影!
阿宁头皮发麻,想也不想,转身就将手中的火折子迎风一晃,扔向旁边的杂物堆!火焰“轰”地窜起!
她头也不回地沿着预定路线狂奔,身后是那名护卫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刺客往西边跑了!”
在穿过一道月亮门时,她与一名匆忙赶去救火的护卫几乎撞个满怀!
对方下意识伸手抓向她,阿宁狼狈地侧身闪避,肩头的衣料“刺啦”一声被撕开一道口子!
她借势向前一滚,毫不停留地钻入假山缝隙。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
她听着追兵的声音被引开稍许,才如同惊弓之鸟,再次闪出,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撤离点。
在府外那条僻静的死胡同里,谢无争早已在此等候。
他的青衫下摆被雨水浸透,颜色更深,左臂衣袖竟被划开一道口子,隐隐有血迹渗出!
“你受伤了?”阿宁气喘吁吁,声音带着后怕。
“无妨,被瓦片划了一下。”谢无争语气依旧平稳,但眼神锐利如鹰,快速扫视着她,“你没事就好。”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悸动与未散的杀伐之气。
阿宁从腰间箭袋中取出一支特制的紫荆竹弩箭——正是兴南会行动惯用的标识,她运足臂力,将箭矢“铎”地一声,深深钉入督漕府墙最显眼的位置!
箭杆入墙三分,微微颤动,如同一面无声的战旗,更是一道甩向兴南会的催命符。
“走!”谢无争低喝一声,拉住她的手臂。两人不再回头,身形几个起落,便彻底融入青州府纵横交错的街巷与无边雨幕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确认绝对安全,阿宁才感觉双腿发软,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恐惧,混合着成功的刺激,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今夜,她不是在执行一个计划,而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次日,青州督漕遇刺重伤、府衙多处起火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瞬间传遍江南。
官道上的驿马奔驰不息,茶楼酒肆里人人交头接耳,添油加醋地描绘着“兴南会”的雷霆手段。
朝野震动,新帝闻奏大怒,下旨严令缉凶,务求彻查。
压力如山,轰然压向正在落霞镇周边布控、即将收网的秦岩。
而落霞镇县衙内,被扣押多日的王屠户、李木匠等人,正惶惶不可终日,忽然见衙役不耐烦地挥手驱离:“滚回去!都滚回去!安分些!上面要查督漕遇刺的大案,没功夫再管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衙役的呵斥声里带着仓促和不满,显然是接到了紧急调整的指令。
笼罩在落霞镇上空的阴霾,终于因此番惊天动地的变故,被这股来自青州的狂风,硬生生吹开了一线裂隙。
阿宁站在济安堂的窗后,看着街上逐渐恢复的生机,看着王屠户等人惊魂未定却又如释重负地回到家中,轻轻舒了一口气。
然而,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指尖拂过窗棂上冰凉的雨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条更加危机四伏、却也更加广阔的道路,已在脚下展开。
暂时的喘息之后,真正的博弈,与兴南会的周旋,与秦岩的下一轮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