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荒记》洛深彼岸花

9、第九章 凤栖山庄

　　李问出得天居坊，沿途积雪初融，路上泥泞。山风呼啸而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寞。陈无忌在前踏雪开路，衣袍猎猎，神色淡然。花满楼背着酒壶，嘴里哼着小调，悠闲得很。

　　“世人说江湖广阔，其实不过是坊外再大些的坊。”花满楼笑道。
　　李问看着远方淡青色的山影，道：“若世间处处是坊，那我此行算不算又回坊中？”
　　陈无忌回头淡淡一笑，道：“是与不是，全在你心。你若带着那副‘坊眼’，看哪里都是牢笼；若肯以江湖心看，处处皆路。”

　　三人一路南行，数日后，来到一处山脚。那山势奇秀，云气蒸腾，山腰间似有一片朱瓦青墙，在雾气中隐约可见。

　　花满楼将手一搭陈无忌肩上，道：“凤栖山庄到了。”

　　陈无忌神情一肃，道：“传言此庄乃坊上密建，为权贵藏人之所。庄内夜夜笙歌，却无一笑声传出。李兄，你要寻的那位苏姑娘，大约就在此中。”

　　李问闻言，心头一紧。几日奔波的疲惫，此刻全被焦灼与不安取代。他抬头望去，只见山庄外墙高逾三丈，朱漆铜钉的门扉紧闭，一对石狮立于两侧，连狮眼中都嵌着寒光。

　　三人前行，守门的两名壮汉立刻横戟拦路。
　　“凤栖山庄，闲人止步。”

　　花满楼笑嘻嘻地上前，抱拳道：“两位好汉勿惊，我等游历至此，欲借宿一宵，权作投宿。”
　　那守门人冷笑道：“此庄不留客。”

　　他话音未落，庄内忽传一声轻语：“且慢。”

　　门帘掀起，一名青衣女子款步而出。她年约二十七八，面容清秀，目光如水，只是眉间似有一缕隐痛。她微微一礼，道：“三位若为访客，请留下姓名来意，待我禀庄主。”

　　陈无忌抱拳道：“在下陈无忌，江湖过客。久闻凤栖山庄花木奇异，特来观赏，若能叨扰片刻，感激不尽。”

　　那女子神色微动，淡淡道：“庄主近日不见客。若只是赏景，山下溪谷风光更胜。”

　　她言辞温和，却拒人千里。李问忽然上前一步，躬身道：“冒昧相问，庄中可有一位姓苏的女客？”

　　那女子眼神闪烁片刻，旋即冷声道：“此庄不留俗人。”话未完，便转身欲入。

　　忽而，一阵悠长琴声自庄内传出，清泠若水，哀婉如泣。李问猛地抬头，那一瞬间，仿佛看见苏灵纤影浮于雾中，正拨弦而叹。

　　“是她。”他喃喃。

　　陈无忌伸手拦住，道：“莫轻动。”

　　花满楼微微一笑，低声道：“琴声如此凄楚，怕非庄主之乐。今夜我们再来。”

　　三人退下，绕至山后。夜幕低垂，寒星寥落。凤栖山庄半在云雾中，半在灯影里。庄后崖壁陡峭，乱石嶙峋。花满楼最为轻巧，攀石如履平地，片刻已探得一处铁栅，似是地牢通气之口。

　　李问伏身细听，片刻后，隐约传出微弱的咳声。
　　“是谁？”那声音颤抖，却分明是苏灵。

　　李问心头一酸，低声道：“是我。”

　　沉默半晌，才听她轻轻一叹：“你怎会来此？快走，这里……不是人该来的地方。”

　　李问道：“我只问一句，你安好否？”

　　“身未死，心已囚。此处女子皆被掠来，为庄主与贵人之乐。白日被教歌舞，夜里强颜作欢。凤栖山庄，实是人笼。”

　　花满楼咬牙低声骂：“荒唐至极！”
　　陈无忌目光冷如冰，沉声道：“可知庄主是谁？”

　　“庄主姓不传名，坊中人称‘凤主’，实乃坊官密使，专为天居权贵筹乐。”

　　李问心头一震，忽忆起方白鹤那场婚宴上虚浮的笑，心中涌起无名怒火。

　　“苏姑娘，待我查明真相，定救你出此苦海。”

　　“别来！此庄暗卫无数，若被察觉，你我皆死无葬身。求你——”

　　她话未完，忽有火光一闪，一支火箭“嗖”地射入铁栅，火星四溅。陈无忌疾伸手一拨，将箭折断。

　　山坡上传来喝声：“有贼——！”

　　数十名劲装卫士冲出，刀光如雪。陈无忌拔剑在手，剑势凌厉，寒光流转；花满楼以折扇御风，身影飘忽如燕。李问虽不谙武艺，也拾石击灯，灭去火光。

　　三人左冲右突，夜色掩护，终于退入山林。

　　风过林梢，雪片簌簌。李问回头，望见凤栖山庄被火光映得通红。琴声又起，比方才更低，更哀。

　　陈无忌凝视前路，沉声道：“一座凤栖庄，便是世间的缩影。权贵为笼，女子为凤；富者以笑，贫者作笙。”

　　李问握拳，声音发颤：“若无人揭这笼，我愿以笔为剑。”

　　花满楼一笑：“你写文，我饮酒，他出剑。世上荒诞若真要破，总得先有人敢笑。”

　　他们相视一笑，踏雪而行，背影消没在松林深处。

　　翌日晨光初照，凤栖山庄门外停着一辆雕花马车。北极鲶鱼影子立于车前，披裘静立。随从禀报昨夜之事，他听罢，淡淡一笑。

　　“让他们闹吧。”他低声道，“江湖若真敢动凤栖山庄，才算天下荒诞有趣。”

　　说罢登车而去，车轮碾过冰雪，发出沉闷的响声，渐渐远去。

　　而山中琴声，再也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