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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坊中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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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未融,天居坊的街角已立起新告示。红纸黑字,书曰——
“坊民可自由言坊事,然不得妄议坊政。凡妄议者,以扰坊治论。”
柳青青看罢,冷笑一声:“好一个‘自由言’。他们既许人说话,又怕人真说话。”
李问没有答,只望着那告示下的署名——“北极鲶鱼影子”四个小字,笔迹锋利如刀。
坊中议论纷纷。东市的说书人、茶肆掌柜、酒楼评客,都在谈“言论之度”。于是坊里忽然多了许多“红人”——他们专门传话、造势、拍马,以“奇闻妙语”取悦坊官与权贵。
有人说:“坊官若想知民情,只看坊中红人所言。”
也有人暗笑:“红人一笑,坊民便哭。”
这“坊中红人”中,以李小灵为首。她原是歌坊女子,机敏多智,言语如刀。坊官赏识她的“口才”,命她每日登台讲“坊政佳话”,一时间,茶肆里皆传“李女史妙言如泉”。
这日午后,坊中红人齐聚“琉璃台”。李问也在场——他被柳青青硬拉来:“你总说坊中荒诞,今日便让你亲眼看红人如何造梦。”
台上香雾缭绕,李小灵一袭红衣,面带笑意。她举起折扇,轻叩台板,笑道:
“诸位坊民莫怨坊税——坊税之高,正显坊之盛!坊若贫,何以为坊?吾辈纳税,即是荣耀。”
台下掌声雷动,然那掌声并不真诚,更多是惧怕。
李问听得皱眉,低声对柳青青道:“她明知此言荒诞,何以反说?”
柳青青笑而不答,只吐出四个字:“以笑为生。”
接着李小灵又换话题:“近闻方少娶亲,金玉满堂,实乃坊中盛典。苏夫人贤慧柔良,堪为坊中女子楷模。”
台下有几人对视一眼——皆知苏灵婚事背后的强买强卖,但无人敢言。
李问的手指在桌下微微一颤,忽然站起,拱手道:
“敢问李女史,若婚姻以债赎为礼,以财换为情,亦可称‘贤慧柔良’乎?”
全场一静。
李小灵的笑容未变,只略一挑眉:“这位公子是……?”
柳青青急忙拉他坐下,低声道:“你疯了!这场合说这种话——”
李问淡淡一笑:“我只问一句真话。”
李小灵看了他一眼,笑意如花:“真话?在天居坊,真话要价太高。若你真想买,怕连命也得赔进去。”
众人哄笑,掌声再起,似乎将那一句质问淹没。
然而台下的北极鲶鱼影子,早在角落默默注视。
他身着便服,双手负后,对身边随从淡淡道:“此子心直,倒有几分胆色。再看几日,若能为我所用,亦是好棋。”
次日,坊中忽然流传出一段“奇文”——
《论荒坊之乐》。
文中暗讽坊官以“仁政”作秀,以“红人”惑民,以“婚礼”示富。文笔犀利,句句见血。坊民私相传诵,连孩童都能背出几句。
“坊如镜,人似鱼,笑在水中,泣在雾里。”
这句尤被传诵。
坊官震怒,立刻悬赏捉拿作者。李问正为此文署名“无名书生”,心知事态严重,忙将原稿焚毁。
柳青青急得跺脚:“你疯了?坊差正在搜查!”
李问神色自若:“若连一篇文都写不得,那还不如做哑巴。”
当夜,坊中风急,坊差持灯搜屋。
花满楼出手相助,将李问藏进自家戏台暗阁。戏台下方堆满旧道具,尘土飞扬。
花满楼笑着低声道:“书生,你的笔比剑还利,江湖人爱剑,坊官怕笔。”
李问回以一笑:“笔也能伤人,但我伤的不是血肉。”
那夜,坊中传出流言——“红人”李小灵其实暗与坊官勾结,以言控民。
但也有人说,她亦是被迫为生。
传言如雪中风,飘忽不定,真假难辨。
几日后,柳青青来访,神色复杂:“李问,你知道吗?苏灵失踪了。”
李问一惊:“失踪?!”
“坊府说她‘病归娘家’,但她父亲的铺早被查封。有人说,她被送去了凤栖山庄——那是权贵的私园。”
李问沉默许久,只道:“若真如此,她是被囚,不是被嫁。”
柳青青叹息:“你若真想救她,只怕要踏出坊门,卷入江湖。”
李问看着窗外残雪,喃喃道:“天居坊太窄,容不下真话,也容不下真情。”
他转头看向案上的笔,忽然笑了笑:“既如此,便写给天下看。”
于是那一夜,李问提笔写下新文——
《坊中红人记》。
文首一段,写道:
“红人以笑为业,以谎为命。
坊官以红人驯民,以笑为锁。
然笑久必泣,锁久必断。”
这篇文悄然传遍坊中,引得民心浮动。
北极鲶鱼影子看罢,只淡淡一笑:“他终于要动了。”
第三日清晨,坊门外忽起骚动。无数坊民聚集,手持纸卷,高声朗读“红人记”。
坊官下令封坊,坊差持棍驱散,却愈驱愈乱。
柳青青在人群中看见李问,他面色平静,手中仍握那支笔。
花满楼站在他身后,叼着草叶,轻声道:“你这是点火。”
李问答:“火若不燃,荒诞永不灭。”
就在此时,坊门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李小灵。
她被迫登台“劝民”,声若冷风:“坊中无荒,荒在人心。凡造谣者,皆逆坊之民。”
李问抬头望去,四目相对。
她眼神一闪,似有泪光,却低声改口:“但若真有荒,便该先问是谁造的。”
这一句,传遍坊中。
坊官震怒,下令将李小灵禁闭。
风雪更急。
李问被捕入坊狱。柳青青与花满楼设法救他,却被暗哨尾随。
夜色中,北极鲶鱼影子独坐书案前,凝视烛火,喃喃道:
“此子,能否成棋,尚未可知。若不为我用,便毁之。”
烛火一闪,窗外雪声如纸碎。
天居坊的荒诞,还远未到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