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荒记》洛深彼岸花

12、第二章 夜市奇谈

　　夜风起处，灵灯城的灯火比白日更亮。
　　街道两侧悬着万盏小灯，灯芯燃的是一种名为“净蜡”的油，光清而不热。每一盏灯旁，都挂着一块薄薄的玉片，上刻“心洁者入”四字。

　　花满楼仰头望着漫天灯影，笑道：“好一座灯城，倒像是把光当神供了。”
　　陈无忌道：“他们拜的不是光，是恐惧。”

　　夜市初开，香气缭绕。街角的茶棚前，几个艺人说书唱曲，皆是颂扬“白玄净世”的奇谈。
　　说书人拍案高声道：“白大人以一灯照世，邪秽皆灭，人人得安！”
　　听众纷纷应和：“善哉善哉！”

　　李问听得不耐，淡淡道：“若真如此，那被禁于家的百姓，岂非皆妖邪？”
　　说书人一怔，冷笑道：“客官这话，恐有不敬之意。”
　　花满楼连忙赔笑，掏出几枚铜钱：“说得好，说得好。”

　　离开茶棚后，三人拐入一条小巷。巷内灯火昏暗，却人声鼎沸。
　　陈无忌低声道：“此地似有异香。”
　　花满楼嗅了嗅，笑道：“是‘梦烟’。能使人入梦成欢，忘世之忧。”

　　巷口有一高台，台上灯幕流光，正上演一出“幻梦戏”。
　　只见一名女子轻纱遮面，步履如烟，琴声随行。灯光一照，她眉眼似雪，唇若樱。李问心头一震，那琴声——竟与苏灵一模一样！

　　他失声道：“是她！”

　　陈无忌目光一凛：“别声张。”

　　那女子被称作“梦灵”。有人说她乃白玄所创的“幻偶”，能以光影变形，随人心思变颜。
　　但李问看得分明，那眉心一点朱砂、那抚弦时微微颤动的指尖——皆是真人之迹。

　　他忍不住上前几步，正欲靠近，忽被花满楼一把拦住。
　　“兄弟，你若上去，命就留在这光里了。”

　　果然，台下早已埋伏数名白衣净吏，他们手执长灯，灯光一照，人影无处遁形。
　　陈无忌低声道：“此戏是用来抓人的。凡灯色变乱者，皆列污籍。”

　　台上女子曲罢，众人跪拜呼“圣灵”，灯光骤亮。
　　李问只觉心头一阵刺痛，仿佛那光不是照人，而是要吞人。

　　陈无忌拉他退入暗巷。三人方要离开，忽听身后传来细碎脚步，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追上，喘着气道：“三位客官，姑娘请你们随我去。”

　　陈无忌道：“哪位姑娘？”
　　少年低声道：“梦灵姑娘。”

　　花满楼与李问对视一眼，俱觉诧异。陈无忌沉声道：“走一趟。”

　　——

　　巷尽深处，有一座偏院。院门掩着，灯光微暗。
　　少年敲门三下，门内传出轻声：“是我。”

　　门开处，一名白衣女子立在门后。她卸去舞妆，素面如玉，正是台上那位“梦灵”。

　　李问上前一步，声音发颤：“苏灵，是你吗？”

　　女子一震，抬头望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又似在极力克制。
　　她缓缓道：“你不该来。此地皆在灯下，你我一见，便成罪。”

　　花满楼打量四周，道：“姑娘若真不愿留此地，我们可助你。”
　　苏灵摇头苦笑：“你们不懂。这里的人，不是被灯困，而是被梦困。若无梦，他们便要见自己。”

　　陈无忌问：“此城究竟何来？”
　　苏灵轻叹一声：“白玄自称以‘净灯’明心，实则以灯控魂。凡被灯光映久者，魂气渐弱，思随灯转。你们若久留，也会忘记自己。”

　　李问听罢，心头震动：“连魂都能锁，真是荒唐至极。”

　　忽然，院外灯影一晃，几名白衣人破门而入。
　　为首一人冷声道：“擅见幻灵者，皆为秽心！执之！”

　　陈无忌反手拔剑，剑光如月；花满楼挥扇掩阵，笑道：“好一场夜戏！”
　　苏灵却上前一步，挡在李问身前。她目光冷冷，道：“此人是我召来，你们若要罪，就先罪我。”

　　那白衣人似受惊，低声道：“姑娘……白大人有令，不可伤你。”
　　他略一迟疑，陈无忌趁机挥剑，击灭众人腰间灯牌。灯光碎成无数星点，瞬间消散。

　　“走！”

　　四人冲出偏院。风掠衣角，街上灯光骤明，似万目同睁。
　　他们一路奔至城外荒丘，回望灯海，天色已泛鱼肚白。

　　苏灵站在风中，脸色苍白。她低声道：“白玄要我为他演梦，让百姓信光。我每弹一曲，就有一城人入梦。”

　　李问咬牙道：“你是被逼的。”
　　苏灵苦笑：“但他们看见的梦，却也是真的。人若甘愿沉睡，又算不算被困？”

　　风过，灯灭。陈无忌沉声道：“天快亮了。亮处才是真黑。”

　　远方传来晨鼓声，灵灯城的灯火逐一熄灭，只剩东天一抹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