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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11背负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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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剖心的交谈像是为左哲灰白的世界撬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他从未想象过的暖光。
他开始允许自己充分体验这种名为“幸福”的日常里。
陆见微牵着左哲的手,推开了一家清吧厚重的木门。
门内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暖黄色的灯光下,几张熟悉的面孔闻声转过头来。
“老陆!这边!”一个穿着宽松针织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笑着挥手,他旁边坐着一位气质干练的短发女性,正微笑着看向他们。
陆见微紧了紧握着左哲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戴眼镜的是秦风,我大学同学,现在是个程序员。旁边是他女朋友,林茜,是位律师。别紧张,他们都很好。”
左哲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顺从地被陆见微带到了卡座。
“可算来了,这位就是左哲吧?老陆念叨好久了。”秦风笑着推了推眼镜,热情地招呼,“快坐快坐,喝点什么?这家精酿不错。”
左哲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在陆见微身边坐下,姿态有些拘谨,目光习惯性地快速扫视了一下环境,像是在评估潜在风险。
陆见微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对朋友们笑道:“他有点怕生,你们别吓到他。”然后转头对左哲柔声说,“想喝点什么?果汁?或者他们这里的无酒精莫吉托也不错。”
“温水就好。”左哲的声音很轻。
“行,一杯温水,再加一杯我常喝的那个IPA。”陆见微对走过来的侍应生说道。
林茜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眼中带着善意的笑意,她主动向左哲搭话,语气温和:“左哲,听陆见微说你是作家?真厉害,我上学时最崇拜能写文章的人了。”
左哲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有些意外对方会直接和他说话,他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只是写点故事,不算什么。”
“哎,别谦虚嘛,”秦风接过话头,语气轻松,“能靠笔杆子吃饭的都是能人。不像我们,整天对着代码,头都要秃了。”他说着,还夸张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际线,把大家都逗笑了。
左哲的嘴角几不可见地牵动了一下,虽然算不上笑容,但紧绷的肩线似乎放松了些许。
陆见微看着左哲慢慢适应,心里松了口气,也开始加入朋友们的闲聊,说起最近遇到的趣事。左哲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陆见微说到兴头上,转头看他,寻求认同时,他会轻轻点头,或者低声补充一两个细节。
过了一会儿,秦风说起他们准备结婚,正在为选婚戒头疼。
林茜抱怨道:“看了好多家,不是款式太俗,就是价格吓人。”
陆见微笑着打趣:“你们这效率可以啊。”
一直沉默的左哲,忽然轻声开口,目光落在林茜放在桌上的手:“你的指骨纤细,关节不明显,适合佩戴戒圈较细、带有不对称镂空设计的款式,材质建议铂金,比黄金更衬你的肤色和职业气质。”
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
林茜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左哲,随即眼中露出惊喜:“天哪,左哲,你说得好专业!我们看了那么多家,销售都没你说得这么细致!你怎么知道的?”
左哲似乎没料到会引起这么大反应,微微怔住,下意识地看向陆见微。
陆见微眼中带着骄傲的笑意,替他解释道:“他观察力比较强,而且……知识面广。”他轻轻捏了捏左哲的手,示意他做得很好。
秦风也啧啧称奇:“厉害啊左哲!下次我们再去逛,你得给我们当参谋!”
左哲看着眼前两张真诚而热情的笑脸,又感受到手心里陆见微传来的温度和力量,那种长久以来将他与外界隔开的冰层,似乎在一点点融化。
他依然不习惯这样的喧闹和热情,但奇异地,并不感到排斥。
他低下头,看着杯中清澈的温水,极轻地应了一声:
“……好。”
没有人用探究或异样的眼光看他,仿佛他略显怪异的表现和精准到可怕的观察力,都只是他个人特质的一部分。
在这里,他仅仅因为是“陆见微的伴侣”,就自然而然地被这个温暖的小圈子接纳了。
陆见微看着他微红的耳尖,心中一片柔软。
*
不久后,启蒙导师的忌日到了。
陆见微将车停在墓园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给肃穆的园区镀上一层柔和的暖意。
他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左哲沉默地跟在半步之后。脚下的碎石小路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最终,他们在一处并排立着三块墓碑的角落停下。
左边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位笑容温婉、眼神明亮的年轻女子;右边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位爽朗、事业心的搭档;而中间,则是一位神情严肃、目光锐利的中年男人。
三张照片,凝固了三段被强行中止的人生。
陆见微俯身,将带来的纯白的雏菊分别放在墓前。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目光流连在照片上,仿佛在与旧友进行无声的交流。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拂过墓前苍翠的常青植物。
左哲站在他身侧,身形显得有些僵硬。
他看着那三张陌生的面孔,尤其是那位青梅竹马女子灿烂的笑容,一种从未有过的、滞涩的感觉悄然漫上心头,沉甸甸地压在胸腔里。
良久,陆见微微微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平静,打破了沉默。
“老师,老吴,小苑,”他开口,目光依次掠过墓碑,“我带他来了。”
他侧过身,看向左哲,眼神复杂,却没有任何指责,只有一种将过去与现在连接起来的郑重。
“这就是左哲。”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措辞,最终选择了最直白,也最贴近他内心感受的一句,“……就是那个,让我陷入那个不断失去、循环的噩梦里,但又和我重新互相理解的爱人。”
左哲的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避开了陆见微的目光,重新看向那几块墓碑,尤其是那位名叫“小苑”的姑娘。
那张照片太鲜活,仿佛下一秒就会眨着眼睛问“我的《吉赛尔》跳得美吗”。
他试图想象她在舞台上跳《吉赛尔》的样子,想象景片坠落那一瞬间的惊愕与绝望……而这些,都源于他笔下那个轻飘飘的、为了戏剧冲突而存在的“木偶师”设定,安排了她生命中最沉重的一场坠落。
一种更原始的、基于对“生命”本身价值的模糊认知,而产生的沉重感,猝不及防地压进了他向来冷静的心防。
是他毁了这样的笑容,扼杀了那样的未来。
左哲的眼角闪过的水光,在三人墓前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
三个字,极其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轻得像随时会散在风里。
左哲甚至不清楚这声道歉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他曾经的冷漠书写,还是为了此刻他站在这里,以“陆见微爱人”的身份,面对着因他而逝去的生命。
陆见微看向左哲,看到对方微微低垂着头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过身,看见左哲苍白的脸在墓园光影里显得格外脆弱。他伸手握住对方冰凉的手指,声音低沉:
“要说对不起的该是我。”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左哲的指节,“明明知道带你来这里会让你难受,也对不起他们……”
“不,该来的。”左哲望向中间那块墓碑,“你的导师……我读过他所有的刑侦论文。如果不是我……”
“没有如果。”陆见微打断他,“听着,那些悲剧发生时,你在我心里只是个模糊的‘命运’概念。但现在——”他的掌心传来坚定有力的心跳,“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活生生、温暖的左哲。”
“好了,不要再说这个了。”陆见微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让谁道歉。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过不去的我们就一同担负。我只是觉得……应该让他们见见你。”
他重新转向墓碑,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释然:
“老师,老吴,小苑。那些亏欠的,我会和左哲一起赎罪的,还不清的等到了地下再还吧……然后,我们也会开始新的路程。”
风再次吹过,拂动他们额前的发丝,也轻轻摇曳着墓前的白菊。
那沉甸甸的歉疚感并未完全消失,但在陆见微掌心传来的温度下,左哲似乎感觉到,那份沉重不再那么冰冷和令人窒息了。
他依旧沉默着,却反手紧紧与陆见微十指相扣,微微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
“走吧。带你去尝尝小苑最爱吃的那家糖水铺,她要是知道……”陆见微的声音忽然哽咽,随即化作一个温柔的笑容,“她一定会笑着骂我们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