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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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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持续了一天一夜,之后天气晴朗,春风和煦。
新叶顶着薄雪,鲜明的绿色和白色被日光一晒,四碎的闪光显得整个庭院都亮亮堂堂,生机勃发。
温浸濯杵在树下盯着青石地板看。
唐现卿瞄了她一眼,从侧边绕后,抬手打出灵力敲在银杏树干,震下来的雪霰纷纷扬扬,散在温浸濯头上。
“嘶。”温浸濯躲闪不及,被顺着衣领落入的碎雪冰得一激灵,扭头呲牙,“唐道友,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样。”
“通道阵法而已,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唐现卿笑嘻嘻地抬肘搭在她肩上,顺着她之前的视线看地面,阵法回路灵力流转,实在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柳风剪在殿前和洛星时远程沟通阵法问题,负碑的赑屃被当作阵眼,连通外界的临时通道就放置在门口。
从观景台上下望,四处覆雪的澄空寺里,仅有庭院阵法区域石板裸露,看得见青苔蔓延。
杜铭骅看着庭院里唐现卿迂回、扬手敲银杏树、让雪落温浸濯一头,无意识地转着指根的戒指:“找我要问什么?”
阮司蘅背靠栏杆,低着头,眼半抬不抬没睡醒一样:“南星菩提。”
“辞忧海和十四洲都没有记录吗,劳驾你跑来问我?”杜铭骅拂落袍袖上蹭到的雪,“我又没找到,我也没更多的资料了。”
“烟雨十六境一直在变,突降暴雪是好是坏无人知道。”阮司蘅左手握了一把栏杆上的雪,在指间一捻,里面混着不相合的五行灵力,“所以我不打算兜圈子。你当然找不到南星菩提。因为千机楼在骗你。”
杜铭骅瞬间回头,正对上剑修抬眼,姿态闲散,视线凌厉。
“你说在浮旋秘境中碰到的返魂香,十几年前还没有烟雨十六境。”杜铭骅不言不语,面无表情,阮司蘅又低下头看雪,吐字不紧不慢仿佛在聊闲话。
“我猜经过了很多治疗方案无效之后,你机缘巧合认出了寄生的是返魂香,于是到南疆来找线索,发现利用返魂香可重塑道基。”
“后来可能是因为柳诗雾的婚礼或者别的什么事,你意识到返魂香逐渐失控,你第一反应还是到南疆来,毕竟返魂香的传说就从这里起源。于是碰到了千机楼,他们告诉你北落山脉里有神药南星菩提,可以控制返魂香。于是你就进入了北落,碰到了我们。”
杜铭骅的手在袍袖下握紧,面色不动:“很有想象力。”
“细节不一定对,但是千机楼骗你是真的。”阮司蘅站起身,“楼维完全承认了在故意加速空间坍塌,不仅是异常的噬灵装置被带入北落,也包括诱导了一些道基依附外物的修士进入。十四洲碰到几个神识混乱的,完全认为自己是迎接新世界降临的先行者,修为失控并非身死道消,而是在烟雨十六境中重获新生。”
杜铭骅微微皱眉:“一派胡言。我像那种没脑子的人吗?”
阮司蘅笑:“觉得很离奇?但你意识丧失时,你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吧,你没有那一段的记忆。”阮司蘅盯着杜铭骅,笑意变得锋利,“真的是返魂香失控导致的意识混乱吗?以及,真的是返魂香导致了你的妄念丛生?”
杜铭骅身周黑炎波动:“你还知道什么?”
“柳长老就在下面,你的黑炎再烧得旺一点,银杏立刻就能长上来让你看看你的花厉害还是树厉害。”阮司蘅打了个响指,一片冰蓝色的水环流一圈,灵力挡开了烧灼的花香。
“至于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十四洲的调查员。温浸濯天天绞尽脑汁想办法救你,我可无所谓,我只管调查事件,你是那些道基依附外物的修士之一而已。”
杜铭骅的灵力还在浮动,花香已经消失了。
阮司蘅转身:“你要不先答应温浸濯的治疗好了,脑子灵光的时候比较容易想清楚问题。”说完直接撑着栏杆一翻,掠过飞檐往庭院去。
洛星时已经确认好阵法,灵力贯流。
唐现卿撤回青雀引,表示治疗结束,眉眼弯弯和一圈人告别。
温浸濯笑笑,病人康复离开总是让人高兴的:“我之前觉得行医就是这样的。”
阮司蘅在她身旁站定:“有努力,有结果?”
“是。诊断指导治疗,治疗带来好转。”温浸濯笑着讲的话略显惆怅,“在循回往复的接诊中,为别人带来希望,而医修可以凭借绝对的能力抵抗过程中产生的身心的万钧重压。”
阮司蘅挑眉。
温浸濯:“……我当然知道不是一定好转。死亡在所难免。我只是……没想到中间的过程竟然如此漫长、焦灼、变数丛生。我对万钧重压的预设太浅薄了。”
“那你现在顶不住了?”
“何止,甚至自我怀疑。”温浸濯垂眼看阮司蘅的双手,“你经脉断裂不能动用灵力也不妨碍你能拿银杏枝戳死我,那我究竟学到什么能力呢?没有丹药、没有符箓灵石,我甚至无法救人。”
阮司蘅顺着温浸濯的视线看自己的手,手心向下又翻上来,手指握拳又松开,剑修的手和医修的手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没有假设,事实上你带着你的丹药和符箓赶到了澄空寺,所以我还有机会拿银杏枝。”
“也许只是偶然。”温浸濯摇头,声音还是死水微澜。
阮司蘅少见地叹了口气。
曲融从前殿出来:“柳长老,我想过了,我也要离开。”温浸濯在阵法搭建结束告知过每个人初筛情况,是否可以离开,以及为什么不建议离开。曲融的告知结果是“是否”,看她自己决定。
“可以。”柳风剪回答得很干脆。灵力灌流持续。
温浸濯还是惆怅:“你看,如我是我,我得再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想清楚,是否理解身体未完全恢复、回去之后家族内乱带来的新风险,告知外伤处理的注意事项……但柳长老说可以,然后就结束了。”
阮司蘅:“你做过评估,她同意走就可以走,后续和你无关。这就是我们昨天说的结束。”
“是。道理可以懂。但是……”温浸濯在想她那些精细幽微如同叶脉的思考回路是否值得拿出来和阮司蘅闲聊一下探索出路的时候,天工府的轿子又出现了。
“?”温浸濯震惊,“林予嵩也走啊?他那状态能撑过空间撕裂?”
柳风剪还是按流程开阵。
阮司蘅扫了一下轿子:“他不能,天工府的轿子能。看来融火一脉也有点压箱底的手段。”
温浸濯持续沮丧:“还说想清楚什么是结束,这下好了,人家连想的时间都不给就走了。”
“你找杜铭骅呗,他还想着南星菩提呢,而且他的情况也走不了。”阮司蘅乐了,积极提议,“你每天盯着他问:你想清楚了吗?要接受治疗吗?”
温浸濯:“……”
柳风剪扬声:“浸濯,新病人。”
阵法闪烁,有人出现在庭院中央,温浸濯的闲散思考再次中断。
深深吸气,然后呼气,肩膀大幅度地砸下去,然后以医修的身份走上前。
“……你是不是借机叹气?”阮司蘅在她背后问。
“没有哦。”温浸濯回以摇头的背影。
阮司蘅失笑。
新到来的是三位女修,中间的年轻女子白纱遮眼,由身旁的中年妇人扶着,另外一位年轻人结印撤掉穿梭阵法的灵力保护的同时急切开口:“柳长老,终于见到您了!冬颂她突然就看不到了……”眼泪和话音一起落下。
中年妇人也开口,一半高兴一半安慰:“柳长老,你之前治得好,我们只相信你,才专门找过来的。冬颂,别害怕,现在柳长老在这了。”
“别着急,先看一下具体情况。”柳风剪侧身,让三人进入正殿,拉住跟着要进去看病人的温浸濯短暂交流,“我之前的病人,肺,做了剥离,估计累及识海。你先看范围。”
温浸濯对这种暗号一样的内容接受良好,眼神坚定示意明白,进去核对青雀引信息和几个人的身份。
破妄阁的对话经常如此。心魔妄念若非及时发现果断剥离,往往毁损道基,甚至脏腑骨骼,既保不下修为也保不下性命。
杜铭骅纠结九霄明雷阵至今正是如此,引雷入识海,对返魂香和妄念进行爆破,不止大道无望,而且九死一生。
所以诊断明确时往往会被患者的亲属要求对患者本人做隐瞒,以增加接受治疗的信心与希望。温浸濯对此不做评价,但破妄阁的第一课就是把握在患者面前的讲话信息。
所以柳风剪的意思是,这是肺灵气异变形成妄念的患者,之前发现得早,已经剥离了,但现在应该是复发,并且侵入识海影响了视觉。
温浸濯收回内观仪,对柳风剪点头,柳风剪随即和中年妇人讲:“道友,我让温大夫带你们找间禅房先用药物,宋秋临先留一下。”
温浸濯点头,将人带走。
灵力震荡,和杜铭骅如出一辙。温浸濯等穆白薇把宋冬颂搀扶到床边坐定,用食灵蚕做治疗,同时补充灵力梳理识海边缘纠集的灵力团。
大部分情况下无法直接进入一个修士的识海,只能看到大致的外围。宋冬颂识海从外看已经挤压变形了,失明应该是因为压到了关键区域。
“你不能动用灵力了吗?”温浸濯试图闲聊,获取当下的病历信息。她没法判断这姑娘对自己病情知道多少,只能绕着表层症状打转。至于既往柳风剪做的治疗,她可以去查辞忧海的记录。
“是。”宋冬颂的声音很柔和,细声细气,不知道是性格如此还是病痛带来的无力,“我一动灵力就头疼。”
“别的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除了看不见,都很好。”
温浸濯面无表情,心里思路急转:那就是完全不知道病情的凶险。
“我的眼睛还能恢复吗?”宋冬颂仰头,凭借声音朝着站在她床旁的医修,覆眼的白纱顺着耳旁垂落。
“啊?”温浸濯没想到会问到这个,她低头看人。年轻的姑娘似乎对自身病情毫无理解,认为这只是一个偶发事件,她只有这一处不舒服,长姐与母亲带她找之前评价极好的大夫,那么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温浸濯没法直说压迫识海导致的失明无法恢复,“大概率无法恢复”这种基于数字留有希望的“真话”似乎也过于绝望会将人摧折。词句在温浸濯齿间滚了几个来回:“嗯……这个我需要用药试试,观察疗效。也许可以。”
迅速地做完治疗,温浸濯回到正殿,柳风剪正在和留下来的宋秋临谈病情。
真正危重的、并非用药可处理的病情,识海挤压濒临破裂,随时可能身死道消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