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陆凌风》陆宣清LuLu

26、蒋瑶喃

　　蒋瑶喃代写作业的“财路”并没持续多久。
　　因为被人匿名举报，所以在一天课间，蒋瑶喃被韦娴叫到了办公室。
　　韦娴的脸色很不好看，将手机拍在桌上，屏幕上赫然是一条匿名举报短信，内容直指蒋瑶喃有偿代写作业。

　　“蒋瑶喃，我知道你家里可能困难，但这种事是违反校规的，心思要用在正道上。这次是警告，再有下次，我一定严肃处理！”韦娴的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蒋瑶喃低着头，听着训斥，心里一片冰凉。
　　她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这条本就微薄的收入渠道，被彻底斩断了。
　　从办公室出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难堪和委屈用力压下去。

　　究竟是谁匿名举报她？居然还真的有如此无聊的人，只不过蒋瑶喃也没心思去管，毕竟代写作业这事儿，也并非正途，就算没人举报，她也是会考虑放弃的。
　　她永远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果然，在高二的这个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像往常一样，在课间利用破旧的手机查阅学习资料。
　　一条偶然弹出的广告吸引了她的注意——是一个颇有名气的青少年文学杂志的线上征稿活动，主题是“成长与蜕变”，稿酬颇丰。

　　线上投稿，匿名，通过后直接汇款。

　　这几个关键词瞬间击中了蒋瑶喃。这不正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机会吗？
　　不需要露面，不依赖任何人际关系，只需要她最擅长的东西——
　　文字。

　　她立刻注册了一个新的邮箱，起了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网名“向隅”。
　　在那个闷热的夏夜，在父母弟弟都睡下后，她打着手电筒，趴在床上，开始写自己的故事。

　　整整打磨了一个礼拜，她终于投出了第一篇稿。
　　只不过投稿之路非常艰难，仅仅几天后，蒋瑶喃便收到了退稿邮件，措辞礼貌而模板化。
　　她没有气馁。
　　将自己的作文竞赛范文修改后，换了个角度，再次投出。
　　依旧被退回。

　　整个夏天快要过去，她投了四五次，收到的都是冰冷的退稿通知。
　　希望像将熄的炭火，明明灭灭。

　　但她没有放弃。
　　她开始仔细研究那本杂志过往刊登的文章风格，分析它们的结构和叙事节奏。
　　她将自己的故事打散重组，用更克制、更细腻的笔触去描绘那些细碎的痛苦和微小的希望。

　　秋天来临，校园里的香樟树叶子开始泛黄。
　　在一个普通的晚自习后，她打开邮箱，习惯性地准备接收下一封退稿信。
　　然而，映入眼帘的邮件标题却是——“稿件《向阳而生》采用通知”。

　　她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手指颤抖着点开邮件。
　　“……经审核，您的来稿《向阳而生》已达到我刊发表水平，拟刊登于十一月刊。稿费将于见刊后一个月内支付至您预留的账户……”

　　成功了！
　　她真的做到了！
　　稿费的数额，远超她代写作业和奶茶店打工的收入，足以覆盖她好几个月的必要开支。
　　这笔钱，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小金库”。
　　是她堂堂正正换来的。

　　她激动得直接跳了起来。
　　从此，她不再需要为了几块钱去代写作业，不需要在奶茶店站到双腿发麻。
　　她将所有精力重新聚焦于学习和创作。
　　白天在学校争分夺秒地学习，晚上回家后，在完成作业的深夜里，那方小小的屏幕成了她实现自己梦想的地方。
　　蒋瑶喃又一次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希望。

　　一笔又一笔的稿费，悄无声息地汇入她隐秘的账户。
　　当她终于在某个深夜，计算出自己攒下的钱已经足够支付下学期的学杂费时以及寒假的补课费时，她关掉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即使她的面前躺着一条看似已经被堵死的路，她也硬生生劈开了一道新的出口。

　　-

　　蒋瑶喃决定投稿的这件事情并没有跟宋小满说。
　　她是一个典型的报喜不报忧的人。
　　稿件被采用并获得稿费之后，她才跟宋小满说起这件事情。
　　宋小满是她第一个想分享喜悦的人。

　　在一个周末，她拉着宋小满去了学校附近那家她们以前很少光顾的奶茶店，大方地给她点了一杯招牌奶茶，加了双份珍珠。

　　“小满，我有个好消息，”蒋瑶喃的眼睛亮晶晶的，压低了声音，但还是难掩兴奋，“我写的一篇文章被杂志录用了，拿到了稿费！”

　　宋小满愣了一下，随即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真的吗？瑶喃，太好了，你太厉害了！”
　　她用力吸了一大口奶茶，甜滋滋的味道却似乎没能完全驱散她眉宇间的阴霾。

　　蒋瑶喃敏锐地察觉到了好友的低落。她看着宋小满，轻声问：“小满，你最近……怎么样？”
　　宋小满的笑容淡了下去，用吸管无意识地戳着杯底的珍珠，声音有些闷：“还能怎么样，老样子。成绩还是那样，在班里垫底。画画好像也遇到瓶颈了，怎么画都不满意，感觉一点进步都没有。”

　　抬起头，看着眼前神采奕奕、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的蒋瑶喃，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一丝落寞：“瑶喃，我真羡慕你。成绩越来越好，还能靠自己喜欢的事情赚钱……好像所有事情都在变好。”

　　蒋瑶喃看着好友消沉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想起了那个在宿舍里因为黑板报功劳被抢而偷偷哭泣的女孩，想起了那个在美术社面试被拒后失落无助的女孩。
　　宋小满和她一样，都在这个看似光鲜的环境里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蒋瑶喃放下奶茶，神情变得非常认真，看着宋小满的眼睛：“小满，我的稿费还剩下一些。我可以先借给你。”

　　宋小满猛地抬头，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怎么行！你自己那么辛苦才……”

　　“因为我们是朋友。”蒋瑶喃打断她，语气坚定而温暖，“我比你更清楚，有时候一点点钱，就能换来一个机会，一点改变。”

　　她的眼前闪过陆凌风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想起那瓶橘子汽水，想起那“一折”的书，想起那个“内部推荐”的补习班名额。
　　虽然她最终拒绝了他的安排，但那份在她最困窘时伸出的援手，那份被人在意的温暖，她至今记得。

　　她曾经，也被人小心翼翼地、用他的方式拉过一把。
　　所以现在，她也想用她的方式，拉宋小满一把。

　　“你可以用这笔钱，寒假跟我一起去参加补习班，我们把理科好好补一补。”蒋瑶喃规划着，“或者，你可以去买些更好的画具，报一个短期的美术网课，继续发展你的爱好。无论你选择哪条路，我都支持你。”

　　宋小满听着她的话，眼眶渐渐红了。
　　她看着蒋瑶喃，看着这个曾经比她更窘迫、更沉默的朋友，如今却变得如此强大而温暖。
　　那种被理解、被支持、被毫无条件地信任的感觉，像一股暖流，冲垮了她心中所有的防线。

　　“瑶喃……”她声音哽咽，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最终，蒋瑶喃通过现金，将两千块钱交给了宋小满。
　　蒋瑶喃没有催她还，只是说：“等你以后有能力了，或者等你画画卖出钱了，再还我，不急。”

　　宋小满紧紧握着那叠带着朋友体温的钱，感觉它重逾千斤。
　　这不仅仅是钱，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是一道照亮她迷茫前路的光。
　　她看着蒋瑶喃，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努力，绝不能辜负这份情谊。

　　有了稳定的稿费收入，生活仿佛终于驶入了一条虽然狭窄却足够坚实的轨道。
　　经济上的喘息让蒋瑶喃有了余裕去思考一些之前无暇顾及的事情，比如陆凌风。

　　她想起他之前在橘子树下的欲言又止，想起自己当时近乎迁怒的冷漠和拒绝，心里泛起一丝歉疚。
　　他帮过她，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那份善意是真实的。
　　而自己前段时间的状态，确实容易让人误解。

　　她不想失去这个算是朋友的人。
　　于是，在一个课间，她主动去找了陆凌风。
　　“陆凌风。”她叫住他。

　　陆凌风看到她，有些意外，脚步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询问。
　　“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蒋瑶喃斟酌着词句，语气诚恳，“前段时间，我状态不太好，不是故意对你……那样的。希望你别介意。”

　　陆凌风看着她，女孩的眼神恢复了清澈，虽然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份尖锐的戒备和麻木已经消散了。
　　他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温和的、了然的笑容。
　　“我不怪你。”他的声音很平稳，“我也从来没怪过你。”

　　听到他这么说，蒋瑶喃心里一松，像是搬开了一块石头。
　　她甚至鼓起勇气，带着点试探地问：“所以我们现在，算是和好了？”

　　“嗯，对啊。”陆凌风点了点头。
　　蒋瑶喃心里松了一口气。
　　陆凌风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对了，寒假竞赛班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竞赛班？”蒋瑶喃愣住了，她完全没听说过这事。
　　“嗯。学校为了培养竞赛苗子，针对高二学生开设的数学、物理、化学几个科目的培优班，目标是冲击省级、国家级奖项，甚至保送。”陆凌风解释道，“是免费的，师资很好。不过需要投入大量时间，整个寒假基本上都要待在学校封闭培训。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免费的，封闭培训。

　　这意味着她可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整个寒假不回家，有一个绝佳的环境心无旁骛地学习，还能冲击更高的目标。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我需要跟家里商量一下。”蒋瑶喃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谨慎地说。

　　晚上回到家，陆凌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跟杨爱华提了这件事：“妈，学校寒假有个免费的竞赛培优班，成绩好的学生才能参加，整个寒假要在学校培训，对考大学很有帮助。”

　　果然，杨爱华想都没想，直接否决：“不行！寒假那么长时间，你不出去打工，待在学校干什么？免费的？免费的东西能有什么好？肯定是骗人的！老老实实跟我去找个活儿干，多挣点钱是正经！”

　　蒋瑶喃看着母亲那张写满功利和不信任的脸，心里连一丝失望的波澜都掀不起来了。
　　其实，她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即使不要钱，杨爱华也不愿意。
　　仅仅只是因为想要她再出去挣一些钱贴补家用。

　　这一次，蒋瑶喃没有争辩，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非常冷静地点了点头，语气甚至带着一丝顺从：“好，我知道了。那我尽快去找寒假工。”
　　杨爱华对她如此“听话”感到满意，不再多说。

　　然而，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蒋瑶喃的内心一片清明。
　　她早已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安排的小女孩了。

　　她拉开抽屉，拿出那张新办的、存放着她所有稿费的银行卡。
　　里面的数字，足够她支付下学期的学费还有富余。

　　她决定故技重施。

　　和上次一样，她可以假装听从母亲的安排，说在粤海找到了一个“包吃住”的寒假工，然后名正言顺地不回家。
　　实际上，她将偷偷留在学校，参加那个免费的竞赛培优班。

　　这一次，蒋瑶喃更加冷静，也更加决绝。
　　因为她知道，她的背后，有自己挣来的底气。
　　她拿出手机，给陆凌风回了信息：蒋瑶喃：我考虑好了，参加竞赛班。麻烦你把报名方式发我一下，谢谢。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在命运的岔路口，再一次，牢牢地将方向盘握在了自己手中。
　　她的人生她自己说了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