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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陆凌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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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次电影之后,陆凌风以为,他和蒋瑶喃之间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他甚至开始期待在校园里的不期而遇。
可却万万没想到事与愿违。
蒋瑶喃对他的态度居然变得更冷了。
那天在走廊,他看见她抱着书本从对面走来,低着头,脚步很快。
他主动停下,叫了她的名字:“蒋瑶喃。”
她闻声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礼貌地、甚至是有些疏离地对他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浅得几乎看不见。
“嗯。”她应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侧身从他旁边走过,径直进了理(一)班的教室,没有多停留一秒。
陆凌风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心里莫名空了一下。
怎么会是这样的态度?
他总感觉她变了。
不是变得更自信开朗,而是像被一层坚硬的、冰冷的外壳包裹了起来。
她对谁都淡淡的,除了和宋小满在一起时眼神还有些活气,大部分时间,她都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沉默地穿梭在教室、食堂和图书馆之间。
后来,他断断续续从别人的议论中拼凑出她的近况。
“看到没?理(六)班那个谁,找蒋瑶喃代写作业,一次五块钱。”
“啧,真是穷疯了,这种钱也赚。”
“而且听说她又去奶茶店兼职了,怪不得最近老是踩点进教室……”
那些带着轻蔑的议论在教室里悄然流传。
她肯定也听到了,但她毫无反应,仿佛那些话说的不是她。
这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让陆凌风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一次,周子轩和王江楷又在课间拿这事当谈资,语气戏谑。
陆凌风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终于没忍住,放下手中的笔,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你们,不要在背地里说她了。”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周子轩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一向温和的陆凌风会为蒋瑶喃出头,讪讪地闭了嘴。
可他知道,制止流言蜚语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她依旧在为了那几块钱奔波,眼底的疲惫也越来越重。
终于,在一个黄昏,放学后的人流渐渐散去。
陆凌风想问清楚她的近况,他在教学楼后那棵她曾经练习演讲的橘子树下,拦住了正准备去打工的她。
“蒋瑶喃。”她停下脚步,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不是有奖学金吗?”他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怎么还……这么缺钱?”
缺钱到需要去做代写、去奶茶店站台?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很轻:“我的确很需要钱。”
“但是这很影响学习。”他陈述着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高二的关键时期,时间何其宝贵。
“我知道。”她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但我没办法。”
陆凌风沉默了片刻,试图探寻根源:“是你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她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很坚决:“没有。”
他看得出她在撒谎,也在她一闪而过的眼神里,捕捉到了深切的难堪——那种不愿在自己面前暴露贫穷和不堪的、倔强的自尊。
“我先走了。”她转身想逃。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冰凉。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了一下,脸瞬间红了,带着惊吓看向他:“怎么了?”
陆凌风松开手,为自己的唐突感到一丝抱歉,但话已出口:“我有份工作,或许你可以去试试?”
“什么工作?”她眼神里满是警惕。
“还记得‘雅正教育’吗?”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常,“里面有小学部、初中部的辅导班,需要兼职老师看管自习、批改作业。你可以去试试,薪资不比外面低,而且……”他顿了顿,“环境安静,你可以在没人的时候自己学习,不用那么累。”
她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可是……我现在是高中生啊,像这种正规的补习机构,怎么可能需要一个高中生?”
“没关系。”陆凌风笑了笑,试图让她安心,“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小姨和里面一个股东认识,打个招呼把你塞进去很简单。更何况,你一个粤海中学前二百名的学生,辅导小学生功课绰绰有余……”
他的话没说完,被她打断了。
“陆凌风,”她看着他,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看透世事的冷静,“如果真这样做,你要跟你小姨,跟那个股东,跟很多人说情吧?这很麻烦,很累的,对吧?”
陆凌风怔住了。
他没想到她会想得这么深,这么直白地把这层人情负担点破。
他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看着他愣住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有些哽咽:“我真的很感谢你帮我……但我没那么傻,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蒋瑶喃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了一句让陆凌风心脏微微抽紧的话:“我爸妈……都对我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颤音,“更何况外人。”
“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但你,还是别管我了。”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回应的时间,决绝地转身,快步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陆凌风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橘子树新生的叶子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拥有很多她渴望的资源,却无法真正地帮她。
她的心被一层厚厚的、由贫穷、委屈和不信任筑成的围墙紧紧包裹着。
他递过去的橄榄枝,在她看来,或许都带着施舍的意味,需要她用尊严去交换。
他帮不了她。
至少,用他之前那种想当然的方式,帮不了。
他究竟应该怎么做?
也许无论他怎么做都是徒劳。
每个人都会遇到低谷,但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橘子树下的那次谈话,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陆凌风心里,不疼,却无法忽视。
几天后,和康雅嘉一同坐车回家。
车内气氛安静,康雅嘉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带着几分八卦的语气问:
“陆凌风,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陆凌风偏头看她。
康雅嘉笑着问:“你是不是有点喜欢蒋瑶喃?”
陆凌风握着书包带子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心头猛地一跳。他转过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带着一丝被冒犯的疑惑:“你怎么会这么想?”
康雅嘉看着前方,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语气却很平淡:“直觉。而且,我看见了。”
她顿了顿,侧头看向他,“前天放学,在一棵橘子树下,你拉住了她的手。”
陆凌风沉默了。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嗡鸣。
他没想到会被康雅嘉看见,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问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迷茫:“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喜欢。”
他像是在对康雅嘉说,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
“我只是觉得……她已经很努力了。”他的眼前浮现出蒋瑶喃在跑道上咬牙坚持的样子,在办公室里倔强地申请走读的样子,还有在橘子树下那双带着疲惫和戒备的眼睛,“她最近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看上去很不开心。”
陆凌风无法准确地描述那种感觉,那不仅仅是对弱者的同情。
也许一开始是吧,但后来变了。
他看到她身上有一种与自己被规划、被束缚的生命截然不同的、野蛮生长的韧性,但这股力量却被现实死死地压着,让她透不过气。
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和不忍。
康雅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等他停下,她才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种通透的理解。
“陆凌风,”康雅嘉声音温和,却一针见血,“你会因为别人努力却不开心,就特意去拦住她,问她需不需要帮助,甚至……为她安排一份工作吗?”
她转过头,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学校里努力却不开心的人很多,为什么你只关心她呢?”
“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康雅嘉的语气带着最后的笃定,“她在你心里,是特别的吗?”
陆凌风彻底沉默了。
他一直将自己的行为归因于“善意”和“看不下去”,却从未深究过,这份过度的关注和不由自主伸出的援手,其源头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是她?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看着窗外飞速流过的霓虹,第一次,对自己那份“只是同情”的解释,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一种陌生的、连他自己也尚未完全明了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生,让他感到一丝无措,却又无法否认康雅嘉说的话。
她,蒋瑶喃,对他而言,似乎真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