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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蒋瑶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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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瑶喃来到粤海,成功加入了补习班。
她在粤海附近的一家廉价出租屋租了一个单人小房间。
在“雅正教育”的补习班,蒋瑶喃几乎把自己埋进了书本里。
她深知这两个月的时间和那笔不菲的学费是多么来之不易,每一分钟都不敢浪费。
她总是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不懂的问题追着老师问到彻底明白为止。
她心无旁骛,并未注意到偶尔投射在她身上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
一次课间,她去洗手间,刚走到隔间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不算陌生的、带着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诶,你看那个蒋瑶喃,她不是领助学金的那个吗?怎么也来这儿了?”
“就是啊,‘雅正’收费不便宜吧?她哪来的钱?”
“谁知道呢……会不会是……”声音到这里暧昧地停顿了一下,带着不言而喻的猜测。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是黄书意和她的朋友。
蒋瑶喃的脚步顿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涌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那些恶意的揣测像细密的针,扎得她浑身刺痛。
她握紧了拳头。
但下一秒,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了最初的愤怒。
她忽然觉得,她们的议论是如此可笑。她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笔钱是她用一个省级奖项换来的,是她用无数个夜晚的挑灯夜战和整个暑假的孤注一掷挣来的。
她的钱干干净净。
不会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就会变得肮脏。
她没必要觉得羞愧。
蒋瑶喃没有推门出去,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等外面的声音消失,脚步声远去后,才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打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拍了拍脸。
镜子里那张脸,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她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她的底气,来自她笔下的文字,来自她不断攀升的成绩,来自她银行卡里那串虽然缩水却干干净净的数字。
这两个月,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拼命吸收着知识。
当高二上学期开学,她背着书包,再次踏进理(1)班教室时,心境已截然不同。
韦娴看到她,破天荒地主动点了点头,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算不上热情、但足够客气的笑意:“蒋瑶喃回来了?不错,这次期末和竞赛成绩都很有进步,继续保持。”
“谢谢韦老师,我会的。”蒋瑶喃落落大方地回应,语气不卑不亢。
她的新同桌是一个叫季芳崎的女生,看起来文静内向。
蒋瑶喃主动和她打了招呼,笑容温和自然。
她的生活好像真的一直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中午,她和宋小满一起去食堂。
打好饭坐下,宋小满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感慨地说:“瑶喃,你变了。”
蒋瑶喃抬起头,有些疑惑。
宋小满笑着说:“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你成绩变好了,人也好像……更自信了。以前你总是低着头,现在背挺得直直的,眼睛里有光。”
蒋瑶喃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笑了笑,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饭菜。
是啊,她变了。
那个因为贫困而敏感自卑、因为成绩而焦虑惶恐的蒋瑶喃,正在一点点被留在过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坚定,敢于直视他人目光,也敢于为自己争取未来的自己。
这条逆袭的路,她走得艰难,但每一步,都算数。
蒋瑶喃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越来越好,但高二的新学期刚开始,变化便接踵而至。
最大的变化来自她的家庭。
她的弟弟升初一,父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将他从泸县送来了粤海市读初中,美其名曰“接受更好的教育”。
不仅如此,杨爱华和蒋斌也跟着来了粤海,在离学校不算近的城中村租了个小房子,找了份零工,算是勉强安顿下来。
这个“家”的靠近,并没有给蒋瑶喃带来任何温暖,反而成了新的压力源。
之前虽然沟通不畅,生活费总有拖延,但起码还能要到。
现在,每次她开口问生活费,杨爱华总有新的借口:
“我们刚换工作,还没发工资,哪里有钱?”
“这个月房租刚交,你弟弟的学费又是一笔,你先自己想想办法。”
“我听说粤海中学每次考试都会分发奖学金,你不是有奖学金吗?先用着!”
蒋斌更是直接提出了新的要求:“瑶喃,你看我们现在也来粤海了,你就办走读吧。粤海中学的住宿费太贵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省一点?
蒋瑶喃看着家里桌上摆着的、明显是给弟弟买的崭新教辅书,听着母亲抱怨弟弟补习班又花了多少钱,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块冰,冷得发僵。
他们能毫不犹豫地送弟弟来粤海,能给他买昂贵的教辅报补习班,却对她在粤海最基本的生活费百般推脱,甚至要省下她那点住宿费。
原来,不是家里真的困难到那个地步,只是那份困难,选择性地区分了她和弟弟。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质问,但看到父母那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我们已经为你牺牲这么多”神情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她只是低下头,轻声说:“……好。”
她又一次妥协。
因为她没办法。
她还是未成年,如果不妥协的话,她还能怎么办呢?
新一周的周一,蒋瑶喃去找班主任韦娴办理走读申请。
韦娴听到她的来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走读?蒋瑶喃,你现在成绩刚有起色,稳定在班级中上游很不容易,走读意味着你不能上晚自习,来回通勤要耗费大量时间,高中的课程多紧张你不是不知道,这样下去,你的成绩很可能会下滑。”
蒋瑶喃站在办公桌前,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韦娴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何尝不知道走读的弊端?可她有选择吗?
她只能硬着头皮,避开韦娴锐利的目光,声音低却清晰:“韦老师,我家里……有些困难,需要我走读。我会尽量安排好时间,不影响学习的。”
韦娴看着她倔强又带着难堪的样子,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奈:“你……唉,既然你坚持,那我就给你办。但是蒋瑶喃,你要对自己负责!”
蒋瑶喃低下头:“我知道。”
拿着签好字的走读申请,蒋瑶喃走出办公室,心里沉甸甸的。
课间,宋小满得知她要走读,惊讶地拉住她:“瑶喃,为什么啊?住校多方便啊!”
看着好友关切的眼神,蒋瑶喃一直强撑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缝。
她低声将父母来粤海、要求她走读以节省住宿费、以及生活费没有着落的事情简单说了。
宋小满听完,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难以置信和心疼。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抱了抱蒋瑶喃,轻声说:“没事的,瑶喃,会好的。晚自习的笔记我帮你记下来,一定不让你落下。”
靠在好友单薄却温暖的肩膀上,蒋瑶喃吸了吸鼻子,将眼底的酸涩逼了回去。
她知道,前方的路似乎又变得艰难了一些。
即使开始了辛苦的走读生活,每天要耗费近两个小时在拥挤的地铁和公交上,蒋瑶喃也丝毫没有松懈。
她利用一切碎片时间背单词、看笔记,晚自习缺失的部分,就靠宋小满工整详细的笔记和周末的拼命补课来弥补。
高二上学期的期中考试成绩公布,她依旧稳稳地停留在年级第一百八十名的位置,再次拿到了一千元奖学金。
捏着那张凭证,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兑现对陆凌风的承诺。
她通过□□联系他,要将五百元转给他。
消息发出去后,她有些忐忑。
她记得他那句“谁会嫌钱多呢”明显是玩笑,但承诺就是承诺。
陆凌风的回复很快,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陆凌风:钱就算了。请我看场电影吧,就当抵了。
蒋瑶喃盯着屏幕,愣住了。
看电影?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血液嗡地一下涌上脸颊。
他这算是在约她吗?在昏暗的电影院里,并肩坐在一起……
但这也不一定吧,万一他也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她手指有些发抖,还没来得及回复,对面又发来一条:陆凌风:不愿意?
这三个字像是有魔力,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犹豫和胡思乱想。
她几乎是立刻回复:蒋瑶喃:没有不愿意。可以。
周六下午,他们约在市中心的一家影院。
蒋瑶喃到的时候,陆凌风已经等在门口,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身姿挺拔,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看到她,他抬手示意,脸上是惯常的、温和的笑意。
电影是一部口碑不错的科幻片。
整个过程,蒋瑶喃都正襟危坐,注意力却很难完全集中在巨幕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听到他偶尔因为剧情发出的极轻的笑声,闻到那股干净的、像是阳光混合着淡淡洗衣液的味道。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一种微妙的、带着甜意的紧张感萦绕在她心头。
电影散场,灯光亮起。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影院,外面华灯初上。
“电影还不错。”陆凌风侧头看她,眼神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亮。
“嗯。”蒋瑶喃点点头,脸颊还有些发烫。
她甚至不敢偏头看他一眼。
回到家,那种混合着兴奋和一丝隐秘喜悦的情绪依旧在她胸腔里鼓胀。
她很少发朋友圈,但此刻,却有一种强烈的想要记录下来的冲动。
她选了一张电影海报的图片,配文很简单,只有一个俏皮的“爆米花”表情符号。
发送之前,她下意识地设置了分组,勾选了“家人不可见”。
她不想让父母,尤其是杨爱华,看到任何与她“不务正业”或额外开销相关的动态。
然而,或许是太过于激动,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忘记杨爱华一直有登陆她微信和□□的习惯,美其名曰“关心”,实则是监视。
她设置的“家人不可见”分组,防得住明面上的亲戚,却防不住能直接登陆她账号的母亲。
第二天是周日,她正在房间里写作业,房门被“砰”地一声猛地推开。
杨爱华举着手机,屏幕几乎要戳到蒋瑶喃脸上,脸色铁青,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变形:“蒋瑶喃!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蒋瑶喃心里猛地一沉,看向手机屏幕——正是她昨晚发的那条朋友圈。那颗爆米花的图案,此刻像是一个巨大的嘲讽。
“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是用奖学金看的,想说只是和同学一起……
“你还有钱去看电影?”杨爱华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声音拔得更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我跟你爸在粤海起早贪黑、省吃俭用,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你倒好,拿着钱去逍遥快活,还看电影?你跟谁看的?啊?是不是谈恋爱了?我就说你怎么非要来粤海,心思根本就没放在学习上,骗我们说去打工,结果是去鬼混。”
一连串的指责和污蔑像冰雹一样砸下来,砸得蒋瑶喃头晕眼花,浑身发冷。
她看着母亲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随后出现在门口、沉默着却同样带着不赞同目光的父亲蒋斌,所有解释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
在他们眼里,她去看电影,就是原罪。
她的任何娱乐和社交,都是“不务正业”和“浪费钱”。
她低下头,不再争辩,只是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刚刚因为电影和那个少年而升起的一点暖意,瞬间被这盆来自家庭的冷水,浇得透心凉。
只不过这次她的沉默,换来的却是杨爱华的变本加厉。
杨爱华的质问依旧像淬了毒的鞭子,继续狠狠抽在蒋瑶喃心上。
“你必须跟我解释一下有钱跟男孩子出去鬼混看电影,还好意思一次次问我要生活费?蒋瑶喃,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杨爱华举着手机,屏幕上的爆米花图标此刻显得无比刺眼。
杨爱华如此咄咄逼人,一股混合着羞辱和愤怒的热流冲上蒋瑶喃的头顶,她感觉自己的隐私被彻底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任人践踏。
她不想解释电影票是用奖学金买的,不想解释陆凌风只是同学,更不想在他们面前提起那个小心翼翼维护着她自尊的约定。
所有的解释在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说话啊!哑巴了?”杨爱华见她沉默,怒火更炽,“我就说你心思野了!才多大就学着跟男孩子出去混?还要不要脸了!”
“那只是同学,”蒋瑶喃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而微微颤抖,眼眶瞬间红了,“我们看场电影怎么了?没有问你要钱,我用我自己的奖学金看的电影。”
“同学?我看没那么简单,”杨爱华根本不信,她听到“奖学金”,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贪婪,“把你的奖学金拿出来!你手里肯定还有钱,别想藏着掖着?”
其实之前她就想过把她奖学金问走,现在但是给了她一个合理的借口。
蒋瑶喃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护住了自己的书包。
她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杨爱华。她一个箭步冲上来,竟直接动手抢夺蒋瑶喃的书包。
“给我,把钱交出来,我跟你爸累死累活,你倒好,拿着钱在外面充大方!”
“妈,你干什么!”蒋瑶喃又惊又怒,死死护住书包,但力气终究不敌常年干活的杨爱华。
拉扯间,书包带子被扯断,里面的书本散落一地,那张浅色的银行卡也掉了出来。
杨爱华眼疾手快,一把将银行卡抢在手里,像是握住了什么确凿的罪证。
“密码,告诉我密码。”
蒋瑶喃看着散落一地的课本,看着被抢走的银行卡,那是她最后的底气和尊严。她浑身发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在杨爱华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和连声逼问下,她木然地报出了密码。
杨爱华立刻用手机查询余额。当屏幕上显示出?832.50的数字时,她愣住了,随即是更大的震怒和难以置信。
“八百多?怎么可能只有八百多。”她猛地将手机屏幕怼到蒋瑶喃眼前,“你高一的奖学金呢?助学金呢?你都花到哪里去了?是不是都拿去跟那个野小子鬼混了?”
委屈、愤怒、无力感像潮水般将蒋瑶喃淹没。她花在了补习班上,花在了为自己搏一个未来的投资上。
可这些话,她能说吗?说了,只会引来更疯狂的指责和“败家”、“瞎折腾”的辱骂。
“就这么多。”她偏过头,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
“你放屁,”杨爱华根本不信,认定她是为乱花钱找借口,“我告诉你蒋瑶喃,下次再拿到奖学金,第一时间给我交上来,一分都不准留,听见没有蒋瑶喃!”
蒋瑶喃没有再回应。
她默默地蹲下身,开始一本一本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课本和笔记,动作缓慢而僵硬。
然后,她抱着残破的书包和书本,径直走回自己那个用阳台隔出来的小房间。
“砰!”
她用力摔上了门,将那不堪入耳的咒骂隔绝在外。
“翅膀硬了是吧?敢摔门了,有本事你别吃我的喝我的,不知好歹的东西,我真是白养你了……”杨爱华在外面气得跳脚,骂声不绝。
这场闹剧最终平息,不是因为谁的道理说服了谁,而是因为一直躲在客厅玩手机的弟弟蒋耀被吵得不耐烦了,他猛地摘下耳机,冲着外面大吼了一句:
“吵死了,能不能别吵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能够让杨爱华停止发疯的,果然只有蒋耀。
蒋瑶喃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门外是母亲余怒未消的喘息和弟弟抱怨的嘟囔,门内蒋瑶喃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小的时候,她总想着快点长大。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成长并没有那么容易,它如抽筋剥骨般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