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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蒋瑶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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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之前,粤海中学高一年级开始了最后一次月度小测。
小测试的成绩很快就出来了。
蒋瑶喃仍然是最后一名,年级排名更是惨不忍睹,和上次排名一样,已经跌出重点班的划线。
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成绩单,蒋瑶喃只觉得指尖发凉。
她知道最近状态不好,打工占用了太多晚上的自习时间和周末,但她已经非常努力地在权衡学习和工作。
每天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可当这惨淡的成绩赤裸裸摆在面前时,她还是感到了绝望。
果然,下午她就被韦娴叫到了办公室。
“蒋瑶喃,这次成绩怎么回事?”韦娴推了推眼镜,手指点着成绩单,语气严肃,“你看看你这分数,全线退步,物理,化学,连你最拿手的语文也掉了不少。”
蒋瑶喃低着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鞋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我知道你家里可能有些困难,”韦娴的语气稍微缓和,但依旧带着审视,“但既然来到了粤海,就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是不是最近分了心?还是觉得适应了,就开始松懈了?”
“我没有……”蒋瑶喃声音干涩地想辩解。
“没有?那怎么解释这种退步?”韦娴的眉头蹙得更紧,“马上就要期末考了,这次成绩关系到分班,你自己要想清楚,如果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了前途,值不值得。”
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两百块的班费,那一周的生活费,她都可以问杨爱华要。
但不是每次都能准时给。
她只是想自己必要的时候,身上能有一份自己随时都可以拿得出来的钱。
仅此而已,只不过韦娴没有问,便直接说成了这是“无关紧要”的事。
也许身为一个学生,的确不应该分心去外边打工,但这却是她维持在这所学校里最基本尊严的保障。
委屈和酸楚猛地涌上鼻腔,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那点水汽凝结成泪掉下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报告。”是陆凌风的声音。
“进来。”韦娴应了一声。
陆凌风走进来,目标是物理老师办公桌上的竞赛报名表。
他拿起表格,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僵立在韦娴办公桌旁的蒋瑶喃,以及她手中那张刺眼的成绩单。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很快便拿着表格转身离开了,仿佛只是路过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场景。
可他出现的这一刻,却让蒋瑶喃感到加倍的难堪。
她最狼狈、最无力的样子,又一次被他撞见了。
她讨厌自己这幅样子被看见。
因为他是陆凌风。
更因为他是光芒万丈的人,会显得她会更狼狈。
“老师,我知道了。”她不再试图解释,因为解释也没有意义,韦娴不会共情,说不定还会把她周末在奶茶店里打工的这件事情说给杨爱华听。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完了。
她只是低声说,“我会调整的。”
从办公室出来,走廊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把那股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韦娴的话虽然刺耳,但有一点没错。
期末考关系到分班,她不能掉出重点班。
而打工,占据了太多她本就紧张的时间和精力。
学业和经济,像天平的两端,她现在必须做出选择。
她想起期中考试后发下的奖学金名单,陆凌风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后面跟着那个让她眼热的数字。
那是她拼尽全力也无法在下次考试中够到的名次,但至少,她不能退步得这么厉害。
她想起那张演讲比赛的照片,那个在台上眼神坚定的自己。
她来粤海,是为了变得优秀,而不是被生活压垮。
“呼——”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里做出了决定。
晚上,她走到宿舍楼的公共电话亭,插进IC卡,拨通了奶茶店老板的电话。
“喂,老板,我是蒋瑶喃……很抱歉,临近期末,学业压力比较大,我想……我可能没法继续做周末的兼职了。”
电话那头老板似乎有些意外,但也表示理解。
挂断电话,听着IC卡退出的“嘀”声,蒋瑶喃心里空了一下。
走回宿舍的路上,夜色浓重。她抬头看了看教学楼那些亮着灯的窗口,那是还在挑灯夜读的同学。
她抬头看着天,握了握拳。
也不知道她这次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
但是那笔稳定的收入的确已经没有了。
辞掉奶茶店的工作后,时间宽裕了不少。
蒋瑶喃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期末复习中,白天紧跟老师的节奏,晚上在教室自习到熄灯前最后一刻才回宿舍。
她不再需要担心周末的排班,学习时间更多了一些。
但另外一个问题依旧存在——杨爱华总是不按时把生活费打过来。
之前,杨爱华不准时打钱,她可以暂时用自己的工资补上。
而现在,蒋瑶喃捏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里面是她打工攒下的一千多块钱,她指尖反复摩挲着卡的边缘,最终还是把它塞回了书包最内侧的夹层。
她不想动这笔钱,也不能动。
她不知道这点钱能支撑多久,更害怕那种坐吃山空的感觉。
可钱包里的现金,已经所剩无几。
饭卡需要充值,基本的文具也需要添置。
犹豫了好几天,她终于还是在某个晚自习后,硬着头皮走向了公共电话亭。
插卡,拨号,听着听筒里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坎上。
无人接听。
她不死心,又拨了一遍。
依旧是冗长的忙音,最后自动挂断。
杨爱华不知道是不是没看到,还是根本不想接。
但无论如何,蒋瑶喃心里浮现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靠在电话亭冰凉的玻璃壁上,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闷得发慌。
晚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微潮,却让她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这就是她的妈妈。
在她需要生活费,在她可能连饭都快要吃不起的时候,居然连她的电话都不愿意接吗?
那种熟悉的、被抛弃的孤立感再次将她淹没。
比交不上班费时的难堪更甚,比演讲比赛名次落后时的失落更深。
这是一种源自最亲密关系的、彻骨的冷漠。
她沉默地站了很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才慢慢直起身,拔出IC卡。
走回宿舍楼的路上,她的脚步很沉。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空荡的校道上扭曲、变形。
银行卡里的一千多块钱,像一块烙铁,贴在她的心上,滚烫,却又不能松开。
她抬起头,看着宿舍楼那些亮着灯的窗口,里面住着家境优渥、从未为生活费发过愁的同学。
她们大概永远不会理解,此刻盘旋在她心里的,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和冰冷。
第二天中午,食堂里人声鼎沸。
蒋瑶喃端着餐盘,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盘子里只有一份白米饭,一份最便宜的炒青菜,连一片肉都没有。
她默默地吃着,味同嚼蜡。
接下来的日子,食堂的免费汤和特价窗口成了蒋瑶喃最常光顾的地方。
她总是最后一个走进食堂,端着只有米饭和青菜的餐盘,在角落坐下,快速吃完。
书包内袋里那张存着一千多块的银行卡,她始终没动。
贫困生补助的通知贴在公告栏角落,五千元的金额,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去教务处领表那天,她挑了下课前十分钟,推门时里面有几个学生在帮老师做事。她说要领贫困生申请表,声音不大,老师从一叠文件里抽出一张递给她,说了截止日期。
她把表格对折两次塞进口袋,转身离开,走廊里有脚步声和说笑声,她没有抬头。
填表需要家庭收入证明。
她给家里打了电话,杨爱华在电话那头抱怨了半天,最后还是寄来了材料。
交表时又是一个黄昏。
她把装着材料的信封放在老师指定的筐里,轻轻按了一下,确认放稳了。
名单公布那天,公告栏前围着人,她等人都散了才走过去,终于在七八个名字里找到了自己的。
五千元在一周后到账,她去ATM机查余额,数字比记忆中多了不少。
杨爱华打电话过来说贫困生补助有多少钱,蒋瑶喃沉默了一会儿,第一次说了谎:“三千。”
杨爱华信了,直接说三千让她替为保管。
听到杨爱华这么说,蒋瑶喃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她早就猜到了,杨爱华绝对会把所有钱都给拿走的,一分不剩。
她没钱吃饭的时候向杨爱华要钱的时候,杨爱华装消失,现在却比谁都积极。
蒋瑶喃汇了三千过去,自己留了两千。
取了两百块放进钱包,剩下的都存在原来的卡里,走出银行时,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点暖意。
回到教室,她从抽屉里拿出错题本,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稳定的沙沙声。
窗外的香樟树已经长满了新叶。
她在粤海中学的生活,好像已经变得越来越好了。
她也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