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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康雅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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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雅嘉,你真的好漂亮啊,简直就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朋友们经常这么跟康雅嘉说话。
康雅嘉笑了笑,她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是漂亮的。
这种认知始于童年。
幼儿园发小饼干,老师会多给她一块,笑眯眯地摸她的卷发:“我们小雅嘉像洋娃娃一样。”
小学时,她是永远的领舞、合唱团的中心,儿童节的糖果永远比别的小朋友多几颗。
楼下的滑滑梯,总有小男孩抢着让她先玩,叫她“小公主”。
那时候,“漂亮”是一把□□,能打开所有的门,换来全世界的善意。
可美貌带来的红利,在她升入初中后,突然就失灵了。她打开门,却是扑面而来的恶意。
女生们看她的眼神不再纯粹。她听到窃窃私语:“装什么清高?”
“不就是长得好看点?”
“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勾引男生。”
她们开始孤立她,分组活动时,她总是最后被剩下的那个;她的课本会莫名其妙掉在地上,笔袋里会出现恶作剧的虫子。
男生呢?他们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单纯地让着她,目光里多了让她不舒服的打量。
他们会开令人难堪的玩笑,会在她经过时故意吹口哨,会用她听不懂又隐约明白不是好话的“黄腔”议论她。
她困惑,委屈,躲在被子里哭过很多次。
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这张脸,带来的东西却完全不同了。
后来,康雅嘉开始学着收起小时候被宠出来的、或许确实存在的一点小骄纵,她对人更加温和,总是带着笑,努力对每个人都友善。
情况似乎好了一些,至少明目张胆的欺负少了,但那无形的墙壁依旧存在,那些背后的指点和冷暴力,像潮湿角落里的苔藓,从未真正消失。
即使到了高中,进入了粤海中学这样的新环境,某些东西依然如影随形。
比如黄书意。
康雅嘉能感觉到黄书意对她那种莫名的敌意。
竞选护旗手,她赢了,靠的是同学们实实在在的投票。
可当她走进洗手间,就在隔间里,清晰地听到外面黄书意带着讥讽的声音:“呵,不就是会发嗲吗?某些人啊,就会靠那张脸媚男,票数能不高吗?”
陈秋颖和苏琦夏附和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她耳膜上。
那一刻,隔间里的康雅嘉攥紧了手,指甲陷进掌心。
又是这样。
无论她怎么努力表现得温和、优秀,在某些人眼里,她的所有成绩,最终都会被归因于“漂亮”,甚至被污名化为“媚男”。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却习惯性地选择了沉默。
反驳吗?只会让她们更起劲,只会让这些话传得更难听。
在她难受得想哭的时候,她没想到的是,会有人替她说话。
而且,是那个她几乎没怎么在意过的、总是沉默寡言的蒋瑶喃。
“真正小家子气的,是害怕别人的光芒盖过自己。”那个平时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声音,此刻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冷意,穿透了洗手间虚伪的寂静。
外面瞬间安静了。
康雅嘉愣住了。
蒋瑶喃的声音?
为什么?
她仔细回想,她和蒋瑶喃几乎没什么交集,硬要说的话,就是上次英语小组分组,没人愿意和蒋瑶喃一组,她看到那个女生孤零零地站着,像极了初中时被排挤的自己,一时心软,便主动把她拉进了自己的组里。
仅仅是这样吗?
就因为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能只是出于她自己某种“感同身受”的善意,蒋瑶喃就愿意为了她去直面黄书意那并不好惹的小团体?
康雅嘉站在隔间里,听着外面脚步声悻悻离去,心里涌动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在这个很多人因为她的容貌而对她抱有成见,或嫉妒或轻浮的世界里,她习惯了被误解,习惯了独自消化那些恶意。
可就在刚才,有一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人,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为她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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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一次周六下午,市体育馆里回荡着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和少年们奔跑的脚步声。
康雅嘉坐在场边的长椅上,看着场上陆凌风和他几个初中好友在打球。
她和他们不算特别熟,但因为同校,又住得近,偶尔也会像这样被叫出来一起活动。
休息间隙,几个男生汗流浃背地走下场,抓起矿泉水瓶猛灌。
其中王江楷,也是粤海中学高一(1)班的,突然拍着大腿笑起来,嗓门洪亮:
“哎,跟你们说个乐子!就我们班那个赵成宇,你们知道吧?追黄书意那个傻大个!”
“咋了?”有人凑趣地问。
“昨天他们跑去商业街一家奶茶店,听说店里打工的是他们班一个女生,家里挺穷的。赵成宇就想在黄书意面前显摆,让人家请客,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王江楷绘声绘色地把事情讲了一遍,重点描述了赵成宇如何被反将一军,硬着头皮买了十杯奶茶,最后还被那女生淡定地喝着奶茶说“真甜”的场景。
“我的天,赵成宇那小子还有今天!十杯奶茶啊,哈哈哈哈!关键是黄书意觉得他蠢,没给她长脸,后来都没怎么理他!亏大发了!”
几个男生都哄笑起来,纷纷说这女生有点厉害,够刚。
康雅嘉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这绘声绘色的描述,心里却微微一动。
赵成宇、黄书意、奶茶店打工的女生……这些信息串联起来,她几乎立刻确定了那个被刁难的女生就是蒋瑶喃。
她脑海中浮现出蒋瑶喃总是低垂着头、沉默做题的样子,那个在英语小组里有些拘谨、却在她被黄书意背后中伤时挺身而出的身影。
原来,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康雅嘉感到一种奇异的触动。
面对赵成宇那种带着羞辱性质的刁难,蒋瑶喃没有忍气吞声,也没有慌乱哭泣,而是用一种冷静到近乎犀利的方式,瞬间扭转了局面,让挑衅者自取其辱。
原来面对霸凌,还可以这样。
不是只有忍让,或者像她曾经尝试过的那样,用更温和的笑脸去讨好所有人。还可以这样,用智慧和镇定,直面它,反击它,并且赢得漂亮。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陆凌风。
他拿着水瓶,没像其他人那样大笑,只是安静地听着。在王江楷说完后,他忽然开口,声音平稳:
“那个女生,”他顿了顿,“平时在班里,的确不怎么说话。”
王江楷笑了笑:“是吧,听说挺闷的,成绩也一般。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陆凌风又说:“但的确很酷。”
王江楷又跟另外几个男生欢快唠了起来。
陆凌风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拧上了瓶盖。
康雅嘉收回视线,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更清晰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她想起自己初中时被孤立、被语言霸凌时,只会偷偷掉眼泪,或者更加努力地去讨好每一个人,结果却收效甚微。
而蒋瑶喃,这个来自小县城、家境贫寒、在班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却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打了一场漂亮的反击战。
这无声地告诉康雅嘉一件事:保护自己尊严的方式,或许不止一种。不一定需要每个人都喜欢自己,但一定要有守住底线的力量和智慧。
她轻轻握了握拳,然后又松开。
场上的哨声响起,男生们又准备上场了。
康雅嘉抬起头,心里突然也有了一种神奇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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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的日期一天天逼近,课桌上的卷子越堆越高。
然而比期末考试更让人觉得难受的,是即将到来的文理分科。
文理分科这个选择题,像根鱼刺卡在康雅嘉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看着自己的成绩单,文科分数漂亮得扎眼,历史政治的排名总能挤进前几。
可物理化以后更好找工作不是吗?
课间,前排男生转过来问她选科的事。没等她开口,旁边另一个男生就抢着说:“康雅嘉肯定选文啊,理科多毁颜值,到时候头发掉光了怎么办?”几个男生跟着笑起来。
这话像根细针,不轻不重地扎了她一下。她想起初中时那些“花瓶”的议论,想起总被轻易归因于外貌的肯定或否定。
一股说不出的烦躁顶了上来。
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我选什么科,跟长相有关系吗?你长得这么丑,也没见你理科成绩比陆凌风好啊?”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的嬉笑停下来。
那个男生愣了一下,张着嘴没接上话。
朋友看到这样的康雅嘉,也愣住了,下课后跟康雅嘉咬耳朵:“嘉嘉,你刚才那个样子真帅!”
康雅嘉:“是吗?”
“对啊,就像是……”朋友想了想,“就像是一朵带刺的红玫瑰!”
康雅嘉脸红了:“这什么形容词?”
但她心里的确很爽,也很解气。
后来在卫生间,又听见黄书意她们的声音。
隔着门板,那些熟悉的字眼飘进来——“立人设”、“吸引男生注意”……
这次她没有等。
推开门走出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卫生间里显得特别响。
黄书意从镜子里看到她,补妆的动作停住了。
康雅嘉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水声里,她看着镜子里黄书意有些僵硬的脸:
“背后说这些,不累吗?”
黄书意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最后合上粉饼,拉着朋友快步走了。
康雅嘉关掉水龙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脸颊有点发热,手心也是潮的。但胸口那块堵了很久的东西,好像突然通了。
她又想起蒋瑶喃在奶茶店的事。
原来像蒋瑶喃那样学会硬气,把憋着的话说出来,是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