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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相见恨晚今生缘,财路开通日子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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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河多,河多必然桥多,否则道路不通。阿水骑自行车去城里卖完毛豆,回家骑到一座桥上,左侧一条小横路上走出个聋子老头,任凭阿水怎么打铃叫喊,那老头照样目不斜视地横穿路走。怕撞到老头,阿水在下桥堍时硬刹车,刹车不灵只好转龙头,水乡的桥没有护栏,于是连人带车滚下河,跌进停在河边的一条小赤膊船里。这一跌跌得他左腿粉碎性骨折,医生给上了石膏,又在床上长吁短叹地躺了三个多月。三个多月后,阿水的腿是好了,却带来了非常糟糕的后遗症――竟然丧失了功能,“阳举”软弱无力,像干瘪茄子,这令他懊恼透顶。
孩子们上学后,火焰也骑车常常外出卖水果什么的。她常常安慰阿水,别急,一桩一桩来,等脚好了再看别的病。阿水瞪大眼睛看看火焰,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从此,阿水坚决不让火焰骑着后座上负有沉甸甸箩筐的车子走村穿巷,万一她再有个闪失,这个家还怎么过下去?
儿子阿二走后,阿火冷静地想了很多。冤家宜解不宜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何苦老跟“隔壁”过不去,这样不仅自己烦恼,而且把个儿子也白白送给了他们,值吗?心里平静下来,行动也就有了“进步”。他在门外看见火焰,开始主动打招呼,问阿水的病情,慢慢的有空往隔壁走动。“长脚”这时对猫洞里盯哨已没有兴趣,她早已从种种事情上看出来,自从阿公老头子死后,阿火一直记恨着他们,不去害他们已经上上大吉,那会再偷他们的“鸡”,摸她们的“狗”呀。况且反正阿水也在家,他会帮助“盯”住,自己怕什么?
也真的不用怕,阿火进阿水家,当然先去看阿水——看躺在床上的阿水,安慰他,然后正儿八经坐在堂屋里,与火焰闲聊几句。他说话很诚恳:“火焰呀,有句话叫做亲帮亲,邻帮邻,以前真是我的不对。你知道我是个要面子的人,我不想阿二做人家的上门女婿,所以反对……”
“这,我知道。”
“其实我跟阿水是堂兄弟,同宗同祖,‘上门’与‘不上门’又有多少区别,一笔写不出两个‘陶’字,我真是钻年角尖了。”
“现在好了,两个孩子将来毕业了,也不会回村,生出孩子姓你家,姓我家还不是都姓陶,就不会有上门不上门的事了。”火焰笑着接口。
“对呀!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那你安心在家调养阿水,外面就不要东奔西跑做小生意了,赚这点钱太苦、太累,阿水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讲,我们是亲上加亲,应该互相有个照应。”
“我们倒没啥,医生说阿水躺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可能他的脚有点拐,这也没有办法。就是两个孩子——”
“孩子们的事你放心,明年的费用我包了,有我们两家分担着,问题就不会很大。”
“你说的是真话?”
“我啥时说假话了呀!”
“那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火焰笑了,笑得很真实,很灿烂。她长时间没有这样笑了。自从阿水跌伤,自从她不能出门卖水果,她就开心不起来,孩子们的费用不落实,心不安哪!
她这一笑,又让阿火看呆了。阿火已经长时间与她隔山隔水似地老死不相往来,这个外来女人在他的记忆中渐渐淡化。现在这一笑,心灵的呼唤又跃出“水面”。据说有的人皮肤晒不黑,她就仍然白,白得红润,脸上也看不出皱纹,五十出头了吧,比同龄人起码年轻十岁。唇红齿白,还有这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身段结结实实,却不胖,全村的女人,甚至全大队的女人阿火差不多都认识,几十年干部当下来,有些女人闭上眼睛就能想出她们的模样来,有哪个比得上眼前这个外来女人,每天看着她笑一笑,吃上她一块葱油喷香的面饼,准能多活好多年,好多年哪!她才是真正的女人。那像“长脚”,要胸没胸,要腰没腰,要屁股没屁股,整个人直挺挺一截,门板一块,看着她会倒胃口。可眼前的她偏偏给了阿水,这个假男人,前辈子不知怎么修的。要是能换,我宁可把官帽与阿水换女人……阿火一路胡思乱想着走进自家的门。
火焰为阿水做了香喷喷的面条,端到床前,边看着他吃边与他谈论阿火的承诺。
阿水停住嘴嚼,吃惊地看着火焰:“他的话你也相信?”
“为啥不相信?我觉得他现在真的是想通了,讲话也踏实了。”
“我跟你说件事——你听着——”阿水把在医院里无意中窃听到的事告诉火焰。
火焰听着、听着笑:“你真能藏话,对我也瞒到现在,不过讲他有这事,我相信。”
两个人傻呆了一会儿,阿水说:“这个人嘛最大的缺点,就是花心,见了好看女人心就痒。火焰,我们要提防着点,他的话不能全信,或许,他哪根神经搭着了,又在打你的主意了。”
“你别瞎想,我都老了。”
“你没老,我倒是老了。你看,我这么没用,一跌骨头就碎了,又变成太监了。再看阿火,他精神着呢,我们提防着点,准没错。”
“好,我听你的,我也有主见,我不会上他圈套的,你放心。”
阿水这才又张口吃饭。晚上,两个人又谈起阿火,他们的一致意见是:对他,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因为这人的表面与内心什么时候一致,什么时候两样,他们还是摸不透。这个基本方针一定,办法也就只有一个:夫妻俩仍然还得千方百计挣钱,万一阿火哪天变了脸,自己也能够对付得过去,免得为难两个孩子。
阿水能下床走动,并且生活能自理以后,便慢慢地拄着拐杖,在家里干点轻活。火焰不顾阿水反对,又骑车往城里贩水果,然后走村叫卖。她说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先这么着,幸亏林子的户口迁走,他们俩分得的田地不多,不用天天下地。
一天傍晚,火焰卖完水果骑车往家赶,在新建的公路与小岔路交界口,见路边有辆旧自行车翻倒在地,心里疑惑,跳下车四处瞧瞧,吓了一大跳,公路边水沟里躺着一个男人。她连忙停好自行车跳下去看个清楚,竟然是大队会计老陈。一问,原来老陈刚才为躲避汽车,自己跌倒沟里,头一晕,昏了过去,现在刚刚清醒,却没力气爬起来。火焰连忙用劲扶他起来,又扶起车,让他坐上后座,她先推车一直送老陈到镇上家里,然后走到半路再骑自己的车回家。
老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过几天买了些肉、菜,酒什么的,从小路来到阿水家登门道谢。他现在已经离开大队,回家养老。
阿水夫妻本来与他有几面之交,而且他曾经在他们危难之际有过帮助,因此他这么一来,阿水夫妻像亲人重逢一样高兴。那天,火焰煮了几个菜,不会喝酒的阿水也陪老陈喝几盅,又吃了火焰做的拉面,两个男人高兴得抢着说话,东拉西扯地吃喝到深夜,老陈理所当然地被邀请在阿水家过夜。
人以群分。此后,老陈闲着无事,就隔三岔五地往阿水家跑,他觉得他与阿水夫妻两有缘份,谈得来。当然老陈很识趣,他从不空手去,总买些荤腥与酒什么的进门。他性格爽朗,总是一进门便大声嚷嚷:“阿水,我搭伙来了!”
“好!好!欢迎,欢迎!”紧接着,两个男人就干这干那,说着,笑着,比一家人还亲。有好多次,待火焰傍晚推自行车进门,他们已经做好了饭菜,摆好了碗筷——万事俱备,只等东风了。
“以后,你们不用等我,饿了就先吃。”火焰揩着汗说。
阿水见火焰进门,高兴得说话快得像点炮:“你不来,我哪放心得下,哪咽得下酒饭呀。”
老陈打趣:“是啊,是啊,火焰妹子,以后你就早点回来吧。水果卖不掉,剩下多少全卖给我,不过起底货么,得便宜点儿。”
“送给你可以,卖给你不可以。你是我们家的客人,我哪能到家里来赚钱啊!”
两个男人听了心里都甜,这女人实心实意,不小气,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老陈贪杯,而且酒喝多了话更多。阿水说是喝酒,完全是佯装,他不想早早地撤杯放筷,只是体验人逢知已千遍聊的那种感觉。他们东拉西扯,天上人间,家事国事新鲜事的乱谈山海经,还常常至夜深。夜深了,老陈就睡在阿二的房间里。
火焰批水果来卖,常要起早摸黑,她干完家事,就先睡下了。一次,阿水进屋把她推醒:“火焰!火焰!告诉你,我们有了寻钱的法子了。”
一听赚钱,火焰惊醒。
“你知不知道啊,老陈今天说,他以前在绸厂当会计,后来绸厂搬到县城去了,他的眼睛不太好,就提前退休,后来又到我们大队当会计,所以他有退休金,又赚了些零化钱,祖上留给他二楼二底一套房子,国家要修大路,换给他现在住的二间小房,也补给他钱。这样,他有了些老本。如果我们急需钱用,他可以借。”
火焰忽地坐起:“你说这也算弄钱?老陈的家里人呢,不用供养嘛?以前他不是说他们住在县城里嘛。”
“是啊,他说他是有个儿子住在县城,住的是他去世的岳母的房子,小舅子在上海工作,这房子空着。”
“不可以的。老陈愿意借给我们,让他儿子知道了,也不一定愿意,现在的人都喜欢钱,谁愿意把钱借给非亲非故的人。儿子要是知道这事跟老陈吵,岂不让老陈为难吗?”
“这倒也是啊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火焰想了想又补充:“就是老陈儿子不反对,老陈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万一有个三病四痛的,我们借了他的钱,一时又还不出,那不耽误他治病了嘛,这怎么可以呢。”
阿水连连点头,“这样说来,我们是不能借他的钱,不能借。”
第二天老陈又兴冲冲地来了,这天火焰到家天已擦黑,她一进门,老陈先嚷嚷:“火焰妹子啊,这样下去可不行。今天我听人说那条新开的公路上又出事了,昨天傍黑时,一个农村女人横穿马路,被汽车撞死了。”
“这事我也听说。”火焰边停车子边回答。
“那你不想想,你天天这样出门,叫家里人的心怎么放得下,那条公路上车越来越多,还有你们门前转弯那座没栏杆的赤膊桥,你这么迟回来,又没路灯,一不小心就掉下去,我闭上眼睛想想心里就发毛。”
阿水接口:“真的,说到这,我心里也发毛。我们这座赤膊桥啊,从古到今,也不知掉下过多少人,有的人自己爬上来了,有的人救上来了,有的——”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火焰被他们讲得心慌兮兮。
老陈又端起酒杯:“火焰妹子啊,你坐下来,听我说,在我心里,你们是我的兄弟姐妹,亲人!我老婆死得早,儿子又不争气,我后半世孤独一人过日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我还想再过几年开心日子。火焰妹子你就听我一句劝,以后不要再去卖水果了,好吗?你们缺钱,我有。”
火焰端着饭碗坐下来,讲了不能借钱的理由。
老陈听了睁开两只红红的眼睛瞧瞧她,不搭话,然后巴扎一口,巴扎一口喝闷酒。酒下肚,老陈突然一拍桌子:“有了!”
什么有了?老陈想了个金点子,阿水夫妻听了着实动心:“开面店。”
“怎么个开法?”阿水与火焰同时问。
老陈的意思是:现在农村里是都种小麦,将麦子拿到机埠一轧,就轧成细粉,因此,家家都有面粉,南方人不太会做面食,因此这面粉只能做面疙瘩,面糊这种让人吃腻的东西。而镇上却没有摇面的店,农民要吃面,要么上面馆,要么买杭州、上海来的筒头干面条,农民自己的面粉用不上。那我就去买一台摇面机来,给农民摇粗细面条,或者摇大小馄饨皮子,收点加工费。火焰可以给他们做拉面,这拉面又韧又糯,比一般的面条好吃得多,我在县城吃过一碗拉面,想买一斤生拉面回家,他们不肯,说只能坐在他们店里吃煮熟的。我看呀,南方好多城市,乡镇都没有卖生拉面的,火焰有这么好的手艺,肯定生意兴旺,火焰妹子,你说呢?当然怕就怕你太辛苦。”
“辛苦我倒不怕,这样能行吗?”
“当然行,我住的房子临街,邻居们都在开店了,办个执照不难。”
“那——我就给你打工,好吗?”
“啥话,现在是你们缺钱,不是我缺钱化,大家都做老板。你的生意钱你收,我的生意钱我收。我是没事干难受,解解闲气,赚不赚钱无所谓,不过是消磨消磨时间。”
“那——我们出房钱!”阿水歪着头,笑眯眯地补充。
“什么话,那岂不就是说也要我付租金——老住你们家,亏你说得出口!”
“这不一样!”
“好了,好了,就这样定了。明天我们就行动,用不了一礼拜,我们的店就可以开张,肯定比火焰妹子挑水果卖强得多!”
陈这话还真给说中了,他们的面店真的生意不错,特别是火焰的拉面,既接受加工,又进面粉,做成生拉面卖给镇上的人。她态度和气,价格又便宜,忙得不亦乐乎,而且这拉面技术远近没有人会做,连竞争对手也没有,每天赚的钱比卖水果多一倍甚至几倍。为此,阿水夫妻对热心的老陈更加感激,更加亲近。老陈生意也不赖,人家喜欢吃面食,他就加工成面皮子,江南水乡有吃馄饨改善生活的习惯,他们把毛豆或缸豆或小虾皮剁碎,和上肉沫,做成各种各样鲜馅,用自家面粉加工来的皮子包羊角馄饨,一包就是几斤,用大锅煮它几锅,非但自家人吃,而且一碗一碗地盛给左邻右舍,有的还把附近的亲朋好友唤来,团团坐着,高高兴兴吃大馄饨。所以老陈也有事做,而且他有机器作后盾撑着,没有火焰累,这真叫各得其所。 面店生意一般都在上午、下午,顾客拿回家作中、晚餐用。中午稍有空闲,火焰就赶紧下碗拉面,一碗自己填饱肚子,一碗留给老陈。然后替老陈炒二个他早晨买好的荤素菜,让老陈自得其乐地喝两盅。饭后她便打扫店房,或给老陈洗几件衣服,有时老陈的摇面皮生意来了,她也乐意代劳,让老陈过足酒瘾。她的手、脚总是不声不响地陀螺似地转动,而且还常常面带笑容。
“这女人!”老陈递着酒杯偶尔望她一眼,心里会冒出这么一句。
下午四点以后,基本上没有顾客,来的也是镇上人,他们是来预约的——要摆生日酒,要送寿面,让火焰明日做多少斤拉面什么的,这些事只要店里有人就行。火焰于是看墙上的挂钟,4点一过,她就收拾一下回家,心里惦记着阿水,家里的农活不能全让他干,她得担待着些呢。
有人说女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老陈多少年孤独日子熬过来了,与他相依为伴的除了酒还是酒,现在这屋子有了个女人转动,老陈心里踏实了许多。可是火焰一走,他又心里空荡荡,不是滋味,这是怎么了?她又不是我娘,我又不是她儿子!更不是我老婆,我在发什么神经啊?为了排解这种莫明其妙的空虚,老陈常常拿起钓竿,关上店门,外出钓鱼。要是钓不到鱼,他早早回家,再喝几盅,吃完中午的剩菜,听听收音机,上床睡觉;要是钓到了鱼,而且较多,他连家都不回,用杨树枝条穿起一串河鲫鱼、柳叶鱼、汪刺鱼等等,扛着钓竿一个劲往阿水家赶。男人嘛,三里半路,二十来分钟怕啥呀!老陈自我激励着,兴奋着。天擦黑,阿水夫妻已经坐到饭桌上端起碗筷,老陈突然闯进门来,把鱼往地上一甩。“我一个人哪吃得光这么多,火焰妹子,快把鱼杀了,我和阿水来两盅。”
阿水笑道:“老陈啊,你这个人真是无事忙,这么迟了,还——”
“别啰嗦!你看看你们在吃什么?又是炒鸡蛋,天天炒鸡蛋!得换换口味了,你阿水也太小气了吧,摆着这么好的老婆,也太亏待她了,这可不行!”
阿水只是傻笑,看看火焰,火焰已经在院子里拾掇鱼儿们了。
如果没有那多鱼可钓,如果老陈的钓鱼本事很差劲,那么老陈恐怕也不会与阿水夫妻走得那么近。偏偏水乡有的是纵横交错的河荡和沟渠,偏偏那么多碧波荡漾里有的是野鱼螺虾。况且老陈的业余爱好就是钓鱼,钓鱼是他的拿手好戏。这样,老陈与火焰几乎日夜见面,与阿水也夜夜对饮。
农村里多见树木少见人,谁家有稀客、常客,很快一阵风似地会传遍整个村庄。老陈本来就是这个大队的会计,现在与火焰合开面店本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虽然有的人心里在怀疑什么,他们对男女关系特敏感,但又看老陈一大把年纪了,也没什么证据,只能把怀疑搁在心里,不敢乱说。阿火不属于这两种人,既不会大惊小怪,也不会心存怀疑。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本来他吃过晚饭已成阿水家的常客,有两次甚至他骑自行车,让火焰坐后座上街买东西去了。可这段时间来,半路跳出个陈咬金,弄得他不尴不尬,坐到阿水家里特别扭。而火焰与“陈咬金”开店,也无可非议,他们多挣点钱,我阿火可以少担待点。可是这么一来,要见火焰就难了。最可恨的是那个酒鬼“陈咬金”,白天,晚上地追火焰的“魂”,真是个老疯子!他难道也看中火焰了?扯空!都老得半截埋在土里了,再说他在大队这么多年,也没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不可能吧。那么火焰对他动心了?更不可能,论年纪,我阿火比他小一则;论长相,论本事,那点我都比他高出一大截!那么剩下的,能把他们粘在一起的,就是钱了,阿水夫妻表面老实,也免不了见钱眼开,农村里有多少人在铜钱眼里翻筋斗呢!想到这,阿火做干部的警觉与正义感提醒他做出一个决定:“不管怎样,我要找他们说说去,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别怪我旁观者不说!”
阿火这回真是一个像模像样的书记,他一进阿水家,坐下来看看老陈不在,就义正严辞地说:“阿水啊 ,老陈这人在大队当会计多年,看看人还不错,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呢。”
“这我知道,我知道。”阿水爽快地说。
“做生意的事,可复杂着呢,亲兄弟合伙,弄得不好会闹翻天。有句话叫做‘好到肉里去,打到屋里去’,你们非亲非戚,得防着点呢。”
火焰点点头,笑笑,脸上的表情却不以为然。阿火不免有点生气,有啥办法,对牛弹琴牛不懂,看着吧,以后要是有事别找我,管我屁事。阿火讨个没趣,扫兴而归,从此,这俩家主人又生疏了。
阿水与火焰确实是我行我素,他们坚信老陈人靠得住,总不能对谁都怀疑吧。我阿水家本就是无亲无故的,现在孩子们一走,怪冷清的,有个谈得来的朋友,有多好,而且老陈除了多喝点酒,也没有什么不对的。说起做生意,他更是马马虎虎,他不是哪种在棺材里也要伸出手来的死要钱的人。他是豁达对待朋友,我们当然也应该真诚——阿水夫妻坚持这一条。
时值初秋,台风季节来临。广播里讲这几天地区有暴雨。早晨起来,天气阴沉沉的,风也加大,阿水叫火焰不去镇上,这样的天气不会有顾客,而且他早晨起来头疼得很,额头好烫,有点热度,感冒了,身体越来越差。火焰笑着说,别看这样的天,我一个上午恐怕都做不完呢,昨天有人预约十斤拉面,他们今天晚上要给八十岁老人做大寿,可不能耽误人家办大事,再说,我可以到镇上给你买点药回来,你就躺着休息,吃点药发点汗就好了。
阿水看看她,心疼地说:“是啊,既然开了店,来了生意不能不做,只是辛苦你了。”
火焰又笑:“老夫老妻,还客气啥!”
火焰于是就急急地去了。她一个上午真的干不完,到下午一点才收工。此时陆续又有三个人来让做拉面,她又不得不动手。渐渐地,天下雨了,一下就下好大,等火焰收拾好屋子,已经是大雨瓢泼了,像天幕开个大洞,天河里的水哗哗直往地上倒。火焰向老陈要一只塑料袋,把中午已经买好的感冒药放进塑料袋扎紧,藏进衣袋,然后撑开雨伞,卷起裤管。
老陈上前一把拉住她,“你痴了?这样大的雨你也敢走?到时候阿水的感冒好了,你倒是淋成伤寒了,你不生病难受是不是?”
“我要早点给阿水送药去。”火焰看看天,跨出一脚试了试。
“一个大男人,伤风感冒算个啥!你们阿水人是好,不过给你宠坏了,扭扭捏捏的,女人腔太重,包在我身上,他不吃药也死不了!”
老陈一阵“机关枪”放得火焰无话可说,她只是仍然不进屋,提着伞紧盯天空。可是直到天擦黑,大雨仍然豪无休息的意思,不仅雨小不下来,而且还加上电闪雷鸣,风也更大了,上天竟是兴奋异常地演绎着宇宙的具大威力,洋洋得意地瞧着眉头打结,满脸愁容的洪火焰。
不能再等了,哪能怕下雨,就是下雪、下铁,我也要走!火焰乘老陈自得其乐在饮酒,大步跨出大门,冲进喜闹无常的天幕。
火焰行进的方向刚巧是逆风逆雨,很快下半身湿透,接着伞一次又一次被吹成喇叭,伞骨子折断,她干脆收起伞,全身从头到脚让淋个透心凉。水乡的小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她选择走公路,可是一出镇踏上公路,公路上已经一段一段地积水,有几棵树已经连拔起,横拦路面。她只能落汤鸡似地摸索着前进。她一会儿抹一把脸上水,望一下眼前的“汪洋”;一会儿东张西望,弯腰曲背,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跨步。原来路上的一些标记似乎都荡然无存,回家的三里半路程好像拉长了不知多少倍。这时候,她脑子里竟然现出梦的感觉,既累,又找不到目的地。不知什么时候,火焰眼前出现了亮光,头顶上像有什么东西遮盖起来了。
“你这个女人啊,温和起来像绵羊,犟起来像疯牛,害得我一顿老酒没喝好!”老陈的大嗓门一“敲响”,火焰才从“梦中”清醒过来。
“老陈,老陈你怎么来了?”她又想哭又想笑,情不自禁地靠紧他,却滑了一跤,老陈连忙伸手扶持,另一手撑住伞:“火焰呀,我跟你或许前世有缘,别的女人,我可没这样牵肠挂肚的。”
“你说啥?”火焰的耳朵被大风雨震聋了。
老陈只好大声:“我能不来吗?这么个天,你要走也得跟我打个招呼呀,你以为你的本事很大吗?你那杆折叠伞顶个屁用!”是啊 ,老陈撑了一把老式粗竹骨子黄油布大伞,这伞重十来斤,天一时吓不倒它!还有一个5节干电的手电筒,把前面的道路照得雪亮。尽管这样,他们相依着到家已经黄昏。
院门关闭,火焰用钥匙启开。“阿水、阿水”地大声叫进门。可能哪根电线被大风刮断了,家里停电,阿水听到声音,点个蜡烛从房里出来,只见堂屋里直挺挺黑绰绰湿漉漉地站着两个人,吓了一大跳。“你们——”
“阿水——”火焰又叫一声,一脚跨上前,却被脚下淋的一大滩水滑倒在地。
“火焰、火焰。”阿水上前拉她,自己也跌倒。
老陈又拉又拖又抱的,把他们弄到凳子上坐住。阿水惊魂稍定,看着火焰弄得这付模样,心疼地埋怨:“这样的天,你还回来作啥?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老陈替火焰回答:“还不是为你这个宝贝老公。”
阿水莫明其妙地发火:“我宝贝?我是背包!废人一个!”
“你——放屁!”火焰竟出口骂人,她可从来不骂人的。
“好了,好了。我看你们真是一对冤家夫妻,不见面嘛,拼了命要碰头;见了面嘛,你怨我骂!在我面前演戏啊,早知道我不管你们的,害得我酒都没喝完,这真叫做多管闲事多吃屁。”
火焰连快炒两个鸡蛋让老陈过酒,又烧了一锅姜汤,自己和阿水、老陈乘热喝个够,逼出一身汗,又让阿水吃了“退烧灵”和感冒药,直弄到半夜才上床。
火焰还是发了高烧,去医院打了三天吊针才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