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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泣血成咒 ...


  •   怀中的躯体,尚存一丝劫余的温软。

      林晓月紧紧抱着,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仿佛只要稍一松懈,这最后一点实感便会彻底消散。

      眼泪,在方才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中仿佛已流尽。

      巨大的悲恸过后,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但这一次,没有立刻被恨意填满。

      她轻轻地将苏怀瑾已无生息的躯体放下,用颤抖的手指,极其仔细地,将她散乱的发丝理顺,抚平她染血的衣襟。

      然后,她俯下身,在那冰凉的、失去了所有血色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而漫长的吻。

      没有激情,只有诀别的庄重,与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确认。

      “怀瑾,”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对着再也听不见的爱人低语,“等我。不会太久。”

      她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抹躺在血泊中的碧色,仿佛要将这景象刻入灵魂,作为复仇的燃料。

      随即,她拉起素云——这是如今唯一还跟在她身边的人了。

      昔日四人同行江南的温暖时光,此刻忆起,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素云心头一抽。

      那个总是叽叽喳喳、围着她叫“素云姐”的阿离,此刻也已静静地躺在不远处,再也无法睁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

      巨大的悲伤如同冰水,淹没了素云,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握着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林晓月如同幽魂般消失在仍在燃烧、厮杀的府邸深处,回到了那个她们曾存放文书、也存放着最后秘密的据点。

      她不再是人,而是一柄被悲痛淬炼、即将出鞘的毒刃。

      外面的杀戮声渐渐稀疏,胜利者的呼喝与搜捕的脚步声开始清晰。

      林晓月点燃一盏孤灯,摊开长安城防图与脑海中所有关于李隆基起居、巡防路线的记忆。

      她的眼神冰冷、专注,没有泪水,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

      她不会武功,无法在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

      但她有脑子,有一颗早已死过一回、此刻更不惧再死一次的灵魂。

      “活下去……”

      怀瑾最后的话语在她耳边回荡,如同温暖的羽毛,却试图拂去一座冰山的绝望。

      她知道的。

      她知道怀瑾希望她活下去。

      那个温柔的人,直到最后一刻,想的都是让她活。

      可是,怀瑾不懂。

      不懂她林晓月,本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对生命毫无留恋的孤魂。

      是怀瑾,用那份澄澈的懂得,用那份安静的陪伴,用那份笨拙却真诚的爱意,一点点捂热了她冰冷的心,让她在这陌生的千年之前,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怀瑾,就是她全部的光。

      如今,光灭了。

      她的世界,重新归于冰冷的黑暗,甚至比穿越而来时更加酷寒、更加死寂。

      一个已经自杀过一次的人,如何能在失去唯一的光亮后,独自苟活于这无尽的黑暗?

      “素云,”她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那平静之下,是已然凝固的绝望,听得素云心头发冷,“去找到太平公主,传我的话:明日辰时,我会在皇城东南角楼显身,吸引所有追兵。那是她唯一的机会,从西侧走。”

      素云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痛。

      她看着林晓月那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想要开口劝阻,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明白这是赴死的调虎离山之计,她失去了阿离,难道连沈姑娘也要……

      可她也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无法改变林晓月的心意,而殿下的安危,同样是她们必须履行的职责。

      巨大的悲伤与无力感交织,最终,她只是红着眼眶,重重抱拳,单膝跪地,声音因极力压抑哽咽而显得异常沙哑:

      “属下……领命。沈姑娘……您……务必珍重!”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用尽了她的力气。

      她深深看了林晓月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排解的悲伤、担忧以及誓死完成嘱托的决绝,随即转身,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执行这可能是她最后的任务。

      林晓月独自坐在灯下。

      她看着跳动的火焰,想起了2019年那个吞下药片的夜晚。

      死亡,对她而言,从来不是最可怕的结局。

      如今,怀瑾不在了,这世间于她更是了无牵挂。

      她可以为了怀瑾的期望而挣扎片刻,但最终,她无法违背自己已然死去的内心。

      活下去,是怀瑾给她的爱。

      而追随而去,是她能给怀瑾的、唯一的回答。

      她开始精心算计。

      计算李隆基胜利后的心理,计算他可能的行动路线,计算如何能最大程度地吸引注意,又如何能在最后关头,最接近他,将最刻骨的恨意钉入他的眼中,然后,便可了无牵挂地去见她的光。

      她不需要复杂的武器,她自己,就是射向李隆基精神世界的、最淬毒的箭,也是一心求死、奔赴黄泉的归人。

      计算李隆基胜利后的心理,计算他可能的行动路线,计算如何能最大程度地吸引注意,又如何能在最后关头,最接近他,将最刻骨的恨意钉入他的眼中。

      她不需要复杂的武器,她自己,就是射向李隆基精神世界的、最淬毒的箭。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换上了一身纤尘不染的素白衣衫,甚至仔细梳洗,掩去血污,只留下臂上那道为怀瑾而受的伤,任由血色渗出,在白衫上晕开刺目的红。

      她要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地让他看到,是谁,带着怎样的恨意,来向他索债。

      辰时将至。

      她登上计划中的高地,皇城东南角楼附近的一处显眼平台。

      晨光熹微,照亮了她苍白而平静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向着皇城的方向,发出了清晰而冰冷的呼喊,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碎裂,传得很远:

      “李隆基——!我,林晓月,在此!”

      瞬间,如同投入滚油的冰块,整个区域的搜捕力量被引爆!

      无数目光、箭矢、刀锋,瞬间锁定了这个白衣染血、形单影只的女子。

      她没有反抗,没有逃跑。

      她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穿透涌来的士兵,死死盯着皇城的方向。

      她看着士兵们如临大敌般围上来,看着他们谨慎地靠近,最终被数把长戟交叉架住,死死按倒在地。

      在被按倒的最后一瞬,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很好,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他一定会来见她。

      她被打入刑部最深、最暗的死牢。

      厚重的石墙隔绝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牢门外传来了铁锁开启的沉重声响。

      火把的光芒刺入黑暗,映照出一个明黄的身影。

      李隆基来了。

      他站在牢门外,隔着栅栏,打量着里面那个白衣虽污,眼神却亮得骇人的女子。

      “林晓月,”他开口,声音带着胜利者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惜,明珠暗投。若你肯幡然醒悟,供出太平残党下落,并效忠于朕。朕,可以既往不咎。高官厚禄,唾手可得。何必……为已死之人,徒陪上自己的性命与才华?”

      他试图用现实利益,瓦解她最后的坚持。

      林晓月缓缓抬起头,乱发间,那双眸子如同寒潭深渊。

      她看着李隆基,看着他身上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明黄衣袍,看着他那张看似平静却隐含掌控一切自信的脸。

      突然,她笑了起来。

      那笑声开始很低,带着沙哑,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死牢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笑声戛然而止。

      她盯着李隆基,目光如淬毒的匕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发出了她生命尽头最恶毒、也最清晰的诅咒:

      “李三郎……”她直呼其名,带着极致的轻蔑,“你赢了天下,坐上了这把龙椅……可是,你赢不回心安!”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力量:“苏怀瑾的冤魂,会日日夜夜缠绕着你!就在这宫墙之内,就在你的龙床之畔!你每一个梦,都会看见她!你每一次闭眼,都会听见她!!你用多少场盛世欢歌,都压不住我们血泪的呜咽!”

      她猛地向前一挣,铁链哗啦作响,仿佛要扑过去:“开元盛世?呵……我诅咒你!我诅咒你必被至亲所叛,晚年孤苦,众叛亲离!我诅咒你眼睁睁看着你亲手缔造的盛世,如何在你面前一点点倾颓、崩塌!你会活得足够长,长到看尽所有你在乎的东西,都化为灰烬!”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最终的宣告,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我在地狱,等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带着最深的怨毒,狠狠砸在李隆基的心头。

      尤其是那句“必被至亲所叛,晚年孤苦,众叛亲离”,以及“眼睁睁看着你亲手缔造的盛世,如何在你面前一点点倾颓、崩塌”,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不仅烫伤了他的耳膜,更深深刺入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恐惧。

      这一瞬间,李隆基脑海中竟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张癫狂扭曲的脸——影子!

      那个同样来自异世、最终被他亲手处决的狂徒!

      影子临死前那尖锐的、带着不甘与恶意的嘶吼,仿佛与眼前林晓月冰冷彻骨的诅咒重叠在了一起,在他脑中轰然回荡:

      “李三郎!你以为你赢了?哈哈!你可知这天下本该如何?开元盛世?安史之乱!你晚年众叛亲离,连最宠的女人都保不住!你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我在地狱,等你!”

      同样的“众叛亲离”,同样的“盛世倾颓”,同样的地狱之约!

      如果说影子的狂言更多是失败者穷途末路的呓语,带着一种令他厌恶的、试图扰乱他心神的疯狂,那么林晓月此刻这平静到极致的、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的诅咒,则带来了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

      这两个来自同一“异域”、都拥有着匪夷所思的洞察与先见之人,在生命的终点,竟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同一个可怕的未来!

      难道……难道他如今拥有的一切,他殚精竭虑谋划来的皇位,他即将开创的盛世……都不过是命运轨道上早已注定的站点?

      而他,只是被无形之手推着前行?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胜利,在这些“先知”眼中,是否都只是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可笑的表演?

      对影子,他更多的是掌控一切后的厌恶与清除。

      但对林晓月,这个他始终未能完全掌控、甚至屡屡在他算计之外掀起波澜的女子,他此刻感受到的,是一种源自未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不像影子那般张扬,她的诅咒更像是一种……宣判。

      他拂袖转身,不再看那个在牢狱中状若疯魔、却目光如炬的女子,脚步略显急促地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死牢,仿佛要逃离那诅咒化作的实质性的寒意。

      “冥顽不灵!”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几乎是仓皇地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死牢。

      回到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阙,坐在冰冷的龙椅上,那股寒意却并未消散。

      林晓月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和影子癫狂的面容,交替在他眼前浮现。

      那句“众叛亲离”、“盛世倾颓”如同魔咒,在他心头反复盘旋。

      他第一次对自己笃信的权力和未来,产生了动摇。

      这种被命运窥视、甚至可能被命运玩弄的感觉,让他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为了寻求一丝心安,这位刚刚铲除政敌、看似稳坐江山的帝王,竟秘密召见了高僧道士,于深宫之中设坛祈福,急切地询问大唐国运。

      得到的结果是令人宽慰的——大唐国祚绵长,将有盛世降临,可兴盛许多年。

      听着这些祥瑞的预言,李隆基紧绷的心神才稍稍放松。

      是啊,他是真龙天子,受命于天,岂是区区诅咒可以动摇?

      盛世就在眼前,这才是天道!

      然而,那颗名为“恐惧”与“怀疑”的种子,已经被林晓月用最恶毒的方式,连同影子的遗言一起,深深地埋进了他志得意满的心田深处。

      在此后无数个夜晚,尤其是在他晚年,每当权力交接出现波折,每当边境传来警讯,每当感受到身边人微妙的心思变化……林晓月那双冰冷诅咒的眼睛和影子疯狂的预言,便会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带来一阵阵心悸与寒意。

      他或许会用更多的权力、更严密的控制、甚至更痴迷的寻仙问道来试图压制这份不安,但那份“被命运裹挟”、“被先知诅咒”的阴影,已然成了他辉煌帝王生涯中,一道无法愈合的精神裂痕,时刻提醒着他,在那至高的权力背后,可能潜藏着何等虚无与残酷的真相。

      而这,正是林晓月最后的目的。

      她杀不了他的身体,但她成功地,将最毒的刺,扎进了他的灵魂。

      这,比死亡更残忍的报复,她已然达到。

      她等着。

      等着死亡的降临,也等着……在那个没有权谋倾轧的世界里,与她的怀瑾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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