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何年初照人》编号134340

29、宫阙囚心

　　公元713年
　　7月

　　江南的温软时光被彻底抛在身后，林晓月、苏怀瑾、素云、阿离，连同她们在江南半年间小心翼翼聚集、筛选出的部分可靠势力，如同汇入暗河的溪流，悄无声息地重返了波谲云诡的长安。

　　踏入公主府的那一刻，熟悉的氛围扑面而来，却比离去时更多了几分大厦将倾前的压抑与悲壮。

　　太平公主闻讯，亲自迎至二门。

　　她看着风尘仆仆却眼神坚定的四人，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林晓月与苏怀瑾，凤眸之中情绪翻涌，有失而复得的欣喜，有如释重负的慨叹，更有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

　　“回来了……”她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林晓月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来就好！”

　　她目光扫过苏怀瑾、素云和阿离，最终落回林晓月脸上，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嘱托：“回来了，就好。”

　　王妈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奔出来，围裙都来不及解，看到活生生的四人，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一把将阿离和林晓月揽住，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洪亮如昔：“哎哟我的小祖宗们！可算回来了！瘦了，都瘦了！等着，王妈这就去给你们做好吃的，把掉的肉都补回来！”

　　管家李叔站在一旁，不住地用袖子擦拭眼角，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连连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府里……总算又有点生气了。”

　　这短暂的温情与团聚的喜悦，很快便被严峻的现实冲散。

　　密室之内，烛火通明。

　　太平公主、林晓月、苏怀瑾，以及几位绝对核心的幕僚、将领，包括素云（作为护卫和联络环节的重要执行者），展开了最后的部署。

　　地图铺开，兵力、据点、联络方式、应急预案……林晓月将在江南整合的力量与信息悉数呈上，与公主府原有的部署进行对接、补充。

　　她们详细推演着李隆基可能采取的行动，规划着几条关键的抵抗与突围路线。

　　气氛凝重，每个人都清楚，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如此“完整”地商议。

　　“李隆基绝不会坐视我们集结力量，”林晓月指着地图上的几处关键节点，声音冷静，“他必然会在我们完全准备好之前动手。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冒险的计划，在反复权衡后被最终确定。其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环，落在了林晓月身上。

　　果然，就在林晓月返回公主府的消息传开的次日，宫中的旨意便到了，宣“沈赞善”即刻入宫觐见。

　　太极殿侧殿，李隆基负手而立，身着常服，却难掩周身日益厚重的帝王威仪。

　　他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落在躬身行礼的林晓月身上。

　　“沈赞善，”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朕记得，去年冬日，便下旨命你前往南诏，处理边务。你非但逾期不归，更擅自返回长安，聚集于公主府……你这是，公然抗旨？”

　　罪名扣下，杀意凛然。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林晓月依礼跪伏在地，抬起头时，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倔强，反而是一种刻意表现出来的、混合着疲惫、挣扎与最终“醒悟”的复杂神情。

　　“陛下明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与“坦诚”，“民女……并非有意抗旨。南行一路，屡遭险阻，几近丧命。蛰伏江南这半载，民女目睹民生之多艰，亦……反复思量长安局势。”

　　她微微停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恳切”地望向李隆基：“陛下承天受命，励精图治，方今大唐，正需稳定，而非内耗。民女……昔日执迷，为旧情所困，险些误入歧途。如今想来，实在是……愚不可及。”

　　她深深叩首，语气“真挚”：“民女愿幡然醒悟，重归陛下麾下，以微薄之才，效忠陛下，助陛下开创盛世！望陛下……给民女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番“投诚”之言，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迷途知返”的投机者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精准地拿捏了李隆基既想杀她立威，又对其能力存有一丝惜才，以及更重要的——对其“先知”能力潜在忌惮的矛盾心理。

　　李隆基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哦？迷途知返？朕，该如何信你？”

　　林晓月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声音清晰：“民女愿留在宫中，任凭陛下差遣、审视。民女之一举一动，皆在陛下眼中，若有二心，陛下可随时处置。”

　　这是将自己置于完全的监视之下，也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李隆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将她困在宫中，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无异于拔掉了老虎的獠牙。

　　一个无法传递消息的“先知”，其威胁将大大降低。而且，若能真的迫使她为己所用……

　　“既然你有此心，”李隆基淡淡道，“那便留在宫中‘静思’吧。朕会让人给你安排住处。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宫门半步，亦不得与外界传递任何消息。”

　　“民女，谢陛下恩典。”林晓月再次叩首，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计划，第一步，成了。

　　她被安置在一处偏僻但守卫森严的宫苑，名为“静养”，实为软禁。

　　高力士亲自安排了人手，明里暗里，将她看守得密不透风。

　　任何试图传递信息的举动，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如同被困于金丝笼中的雀鸟，失去了自由，也似乎失去了与公主府的最后联系。

　　然而，这只是表象。

　　在江南确定的最终计划里，她的“被困宫中”，本身就是一环。

　　用她的“投诚”与“被困”，来麻痹李隆基，换取公主府最后部署的宝贵时间，也为他日可能出现的、谁也预料不到的转机，埋下一颗谁也无法察觉的暗棋。

　　宫墙高耸，隔绝了外界。林晓月独坐窗前，望着四方天空，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知道，外面的风暴正在加速凝聚。而她，这枚看似被拔除的棋子，正以自己的方式，置身于风暴眼中，等待着那最终时刻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