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何年初照人》编号134340

18、云泥之势

　　关中雨季将至，往年常因水利失修导致低洼地带颗粒无收，引发流民与动荡，这无疑是一个展现能力、巩固地位，同时切实惠民的关键节点。

　　太极殿内，关于秋汛应对之策的朝会，成了太平公主与李隆基双方又一次正面交锋的战场。

　　澄心堂内，灯火通明。

　　太平公主端坐主位，目光扫过齐聚的核心幕僚，语气沉稳：“此次应对秋汛，关乎民生，亦关乎朝局风向。我等必须拿出一套切实可行、远超对方的方案。”

　　一位老成幕僚率先开口，主张加固河堤、疏浚漕运主干，此乃常法，稳妥却毫无新意。另一位将领则补充请求朝廷拨付专款，征发民夫。

　　林晓月凝神细听，并未立刻发言。

　　她深知，李隆基集团此番必定有备而来，那位“影子”谋士绝不会拿出平庸之策。

　　她需要的是一个能从根本上提升抗灾能力、且能最大限度展现公主府施政水平的方案。

　　“殿下，民女以为，仅固堤疏漕，恐难竞全功。”林晓月越众而出，声音清晰。

　　她详细阐述了在关键支流兴建“水门”以及在低洼易涝区规划建设“滞洪区”的构想，引入了动态调控与空间管理的思路，超越了单纯的堵与疏。

　　话音刚落，堂内便有质疑之声，认为工程复杂，成本高昂。

　　就在这时，苏怀瑾抱着一摞厚厚的典籍与地方志悄然走入，向太平公主行礼后，对林晓月微微颔首，将资料放在她身侧的案几上。

　　“沈赞善所言水门之法，古籍《水经注》中曾有类似记载，怀瑾已找出相关段落及图示。”

　　她声音清凌，随即又指向几本地方志，“此外，这些州县志中记载了历年水患的具体区域、水流走向及旧有水利设施的分布与利弊。或可为规划水门位置与滞洪区范围，提供详实依据。”

　　她的补充及时而关键，将林晓月的创新构想与历史经验、实地数据紧密结合，赋予了方案更强的说服力与可行性。

　　林晓月看向她，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苏怀瑾的存在，总是能在她需要时，提供最坚实、最熨帖的支持。

　　太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抚掌道：“善！沈赞善高屋建瓴，苏女官查遗补缺。便以此为基础，细化方案，务必周全！”

　　她看向林晓月，目光中带着期许与信任，这份信任，是在一次次危机化解中逐渐牢固起来的。

　　然而，对手的动作更快。

　　翌日朝会，李隆基一方的代表，工部侍郎刘幽求便率先出列，呈上了一份看似完美的《秋汛应对疏》，核心是请求巨额拨款，大规模征调民夫，全面加高加固所有主要河堤。

　　方案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充满了官僚主义的想当然，且隐含劳民伤财、甚至可能加剧上游风险的隐患。

　　但刘幽求言辞恳切，将“固国本、安民心”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朝堂之上，支持李隆基的官员纷纷附和。

　　刘幽求更是语带机锋，直指公主府一方的方案是“奇巧之技”，不堪大用。

　　太平公主面色不变，侧身对林晓月低语：“该我们了。”

　　林晓月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出。她并未直接反驳刘幽求，而是先向皇帝李旦行礼，然后面向众臣，声音平和却清晰：“窦侍郎忧国忧民，其心可鉴。然，治水如治病，需对症下药，而非一味用猛药。”

　　她首先指出盲目加高所有河堤的潜在风险，引用苏怀瑾提供的古籍记载和地方志中因盲目加堤导致溃坝更烈的历史案例，数据翔实，令人无法反驳。

　　接着，她开始阐述己方的“水门-滞洪区”综合方案。

　　她不仅讲原理，更结合具体地理数据，指出了几个关键支流和低洼区域作为试点，并详细估算了所需费用、人力，以及建成后能保护的具体田亩、减少的潜在流民数量。

　　她的陈述，逻辑严密，数据支撑扎实，既有理论高度，又极富实践操作性。

　　当有保守官员质疑“水门”乃奇技淫巧时，苏怀瑾适时将早已准备好的、誊抄清晰的《水经注》相关段落及图示，通过内侍呈送御前。

　　“陛下，此乃前朝典籍所载，并非无稽之谈。”苏怀瑾的声音透过珠帘传来，沉稳有力，“因地制宜，方为治本之道。”

　　林晓月则顺势补充，强调己方方案是标本兼治，且成本更低，预期效益更高。

　　高下立判。

　　李旦看着手中公主府呈上的、图文并茂、数据详实的方案，又对比了一下刘幽求那份充满空话的奏疏，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他甚至就几个细节询问了林晓月，林晓月皆对答如流。

　　而刘幽求一方，在被接连质问具体风险、费用明细和预期效益时，开始显得左支右绌。

　　端坐于皇子席位的李隆基，面色平静，但眸色深处却掠过一丝阴霾。

　　他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高力士，高力士微微摇头。

　　最终，李旦采纳了公主府的核心方案，决定在几个关键区域试点推行“水门”与规划“滞洪区”，并将主导权交给了太平公主。

　　刘幽求一方虽也参与了部分常规堤防工程，但明显已失了先机与主导地位。

　　退朝时，林晓月与苏怀瑾并肩走出大殿。

　　阳光有些刺眼。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苏怀瑾轻声说，目光中带着警惕。

　　她深知，李隆基身边能人众多，那位神秘的“影子”更是不容小觑。

　　“我知道。”林晓月望向远处层叠的宫阙，那里是李隆基势力的核心，“但至少这一次，我们赢了。”

　　她说的“我们”，不仅仅是指她和太平公主，更是她和苏怀瑾，是她们共同的智慧、准备与默契配合，赢得了这场正面交锋。

　　云泥之势，并非天生注定。

　　智慧、准备与同心协力的团队，足以在特定的战场上，扭转看似悬殊的力量对比。

　　然而，她们都清楚，这只是一场战役的胜利。

　　那位“影子”谋士的挫败是暂时的，下一次，他必定会拿出更刁钻、更狠辣的手段。

　　真正的狂风暴雨，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