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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宿命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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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充当“战时指挥中心”的病房休息间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只有机器散热风扇持续不断的低鸣,以及键盘敲击时发出的、如同密集雨点般的清脆声响。几块巨大的显示屏占据了整面墙壁,上面流动着瀑布般的代码和错综复杂的数据流图谱。
谢观澜坐在主控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眼窝深陷,血丝遍布,但那双瞳孔却亮得惊人,如同雪地里的寒星,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着多个分屏上每一丝细微的数据跳动。他的双手在多个虚拟键盘和操控界面间飞速跃动,进行着最后的、精微到毫秒级的陷阱参数调整,确保这个名为“镜面”的囚笼,完美无瑕。
主屏幕中央,一道代表着入侵者的、泛着不祥暗红色光芒的数据流,正沿着他们精心铺设的、伪装成核心数据库访问路径的诱饵通道,贪婪而迅速地向着陷阱深处钻探。它就像一条嗅到了绝佳血腥味的致命毒蛇,吐着信子,扭动着身躯,毫无警觉地游向那精心编织、即将收口的死亡囚笼。
“诱饵已被完全吞下,数据包开始被对方系统自动抓取并进行反向编译分析。”安全主管的声音透过高保真耳机传来,带着极力压抑却仍能听出的兴奋与紧张。
“稳住。”谢观澜的声音冷澈如冰,没有丝毫波动,目光依旧紧锁屏幕,“保持数据流输送速率,模拟正常响应延迟。等他们的分析进程触及我们预设的、标记为‘最高机密’的逻辑核心层,那才是他们彻底暴露最终物理坐标和身份特征的时刻。”
整个指挥中心内,所有技术人员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这不仅仅关乎一次网络攻防的胜负,更关乎十五年前冤案的昭雪,关乎“天枢”的未来,关乎躺在床上那位守护者的毕生心血!
与此同时,仅一墙之隔的VIP病房内,并未如谢观澜所愿那般“安心休养”的华成舟,正靠坐在摇起的病床上。柔和的床头灯光映照着他依旧缺乏血色的脸庞,却无法软化他眼中重新凝聚起来的、属于商海枭雄的锐利与冰冷。在他面前,摊开着苏尽染刚刚紧急送来的、一份关于星海科技内部近期数笔异常大额资金流动和敏感权限异常访问记录的绝密分析报告。
“尽染,”他抬起眼,看向守在床边、同样眉宇紧锁的苏尽染,声音因虚弱而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看来,我们这位藏头露尾的‘烛龙’先生,终于按捺不住,要露出他焦灼的尾巴了。”
苏尽染立刻俯身,接过那份报告,目光如电,快速而精准地掠过一行行复杂的数据和关联图谱。最终,她的指尖停留在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通过数层离岸空壳公司交叉洗转、最终悄然汇入某个特定海外匿名账户的资金流上。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深挖,那个隐秘账户的数个间接关联人身份被层层剥离,最终,一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匕首,赫然刺入眼帘——谭震!
“是他?!这怎么可能……”苏尽染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谭震!那可是公司元老级的人物,是当年跟着华成舟父亲华文渊一起筚路蓝缕、创立星海基业的功勋元老之一!在公司内部德高望重,根系盘错,影响力极大!
“利欲熏心,鬼迷心窍,与虎谋皮,终将被虎反噬。”华成舟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惜与失望,但随即,这丝柔软的情绪便被钢铁般的决绝彻底覆盖、碾碎,“星海的肌体不能再被这样的毒瘤侵蚀。是时候,彻底清理门户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放在枕边的、经过特殊加密的卫星电话,按下了一个预设的快捷键。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行动。”华成舟对着话筒,只吐出了两个简短却重若千钧的字。
命令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星海科技总部的每一个角落。在苏尽染的远程坐镇指挥下,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内部清洗,悄然却又高效地展开。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如同暗夜中的魅影,不动声色地控制了谭震及其几名核心亲信的办公室、个人通讯设备;与此同时,技术安全部门同步操作,以最高权限瞬间冻结了他们及其关联账户在星海内部的所有系统访问权限与数据通道,切断了他们与外界的任何数字联系。
然而,百密一疏,或者说,老狐狸总有多留一手的狡诈。就在谭震被完全控制前的最后一刹那,他隐藏在办公室书架暗格中的、一台未经公司备案的不记名高速加密通讯设备,凭借其独立的能源和链路,向外界一个预设的紧急联系人,发送出了一条内容极其简短、却意义非凡的预警信息。信息的内容只有一个预先设定好的代码——“烛影摇”。
“指挥中心!紧急情况!检测到一道异常高频加密通讯信号从总部A区(谭震办公室区域)外泄!信号内容无法实时破译,但‘镜面陷阱’内的攻击数据流出现明显停滞和回缩迹象!对方……对方可能察觉到了异常!”安全主管的声音陡然变得焦急万分,透过耳机传来,带着一丝破音。
谢观澜的眉头瞬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功亏一篑?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不!绝不允许!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几乎能听到神经元激烈放电的噼啪声。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急速扫过旁边分屏上实时显示的、“幽灵涟漪”特征码反馈波形图的每一个细微畸变和抖动。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
“启动B计划!立刻!”谢观澜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放弃静态陷阱固守模式,立刻激活‘动态涟漪’协议!把我们刚刚初步破译出的、关于他们老巢‘彼岸花’服务器集群的某个边缘、但却是真实存在的系统漏洞信息,进行碎片化处理和逻辑伪装,制造出因我方系统受内部混乱影响、意外泄露的假象,混杂在即将被对方切断的诱饵数据流末端,主动推送过去!”
“什么?!谢博士,这太危险了!”安全主管的声音充满了惊骇,“这等于把刀子递到敌人手里!万一他们借此反向分析,甚至利用这个漏洞对我们发起更猛烈的反制……”
“他们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种理智!”谢观澜厉声打断他,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洞察人性的锐利光芒,“这是心理战!谭震仓促间发出的预警信息必然极其简短模糊,无法说明具体情况。对方此刻正处于突然被打断节奏、将信将疑、内部必然产生混乱和猜忌的关键节点!我们在这个时候,‘意外’地送上一份看似能让他们窥见我们‘内部混乱’,并且关乎他们自身系统致命弱点的‘惊喜’,以他们贪婪多疑的本性,第一时间产生的冲动,绝对是去紧急确认和修补自身的漏洞,防止被我们趁机反扑,而不是冷静下来去怀疑这是另一个更深陷阱的诱饵!这短暂的混乱和注意力转移,就是为我们最终反向锁定他们隐藏最深的指挥层核心IP,争取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几十秒时间!”
这是一场将胜负手押注在对手人性弱点上的惊天豪赌!
短暂的死寂后,耳机里传来安全主管带着颤音却无比坚定的回应:“明白!执行B计划!激活‘动态涟漪’!”
命令被毫不犹豫地执行。一段经过精心伪装、添加了模拟系统错误校验码和混乱时间戳的、包含了“彼岸花”服务器某个真实存在的、中等级别安全漏洞的“泄露信息”碎片,被巧妙地混入那即将被对方主动断开的、最后的诱饵数据流末端,如同钓鱼线上最后一枚闪烁着诡异光芒的鱼饵,被抛向了那片数据的深潭。
指挥中心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空气凝固成了坚冰,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主屏幕上那条代表入侵者的、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即将彻底消失的暗红色数据流,以及旁边负责反向追踪的屏幕上,那疯狂跳动、试图在最后关头捕捉和锁定信号的算法进程指示条。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那暗红色数据流微弱到几乎要彻底消散于无形、绝望的情绪开始在所有人心头蔓延的前一个瞬间!
代表对方最高权限指令源的、数个之前一直隐藏极深、不断跳跃变化的IP地址,如同被狠狠刺痛了要害的毒蛇,猛地从潜伏的阴影中窜出,不再掩饰,不再迂回,以一种近乎本能反应的、带着惊慌和贪婪的速度,凶猛地扑向了那段关于他们自身致命弱点的“泄露信息”!
“锁定了!全部锁定了!坐标确认!身份特征码匹配成功!”安全团队中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震耳欲聋的巨大欢呼声!
“立刻!将所有锁定坐标、身份特征以及‘彼岸花’服务器漏洞信息,通过最高安全通道,同步给国家安全部门相关对接人!”谢观澜厉声下令,与此同时,他的双手再次在键盘上化作了两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残影,“现在,轮到我们,送这些躲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最后一份‘告别大礼’了!”
他毫不犹豫地调用了“天枢”系统预备用于未来深空超远距离通讯测试的、大功率定向能量发射模块的冗余权限和庞大算力,将一段早已准备好的、高度浓缩了华文渊手稿中关于“幽灵涟漪”武器化证据、该境外组织(“彼岸花”)历年来的渗透、破坏、技术窃取乃至谋杀罪行的大量加密证据链,以及星海科技此次遭受非法攻击的全部记录,打包成一个特殊的、带有自毁和溯源功能的加密信息包。
然后,他按下了回车键。
如同一位冷静的狙击手,扣动了扳机。
这段承载着血泪与正义的审判信息,如同一枚精准制导的子弹,利用刚刚锁定的、对方急于修补自身漏洞而短暂开放的通道,无视了沿途所有的虚拟障碍,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射入了“彼岸花”组织的中央核心服务器!这不是单纯的技术攻击,这是来自光明对黑暗的审判!是面向未知的公众、迟早要昭告天下的、义正辞严的檄文!
几乎就在谢观澜按下回车键的同一时刻,病房内的华成舟,手边那部加密卫星电话的屏幕再次亮起,发出极轻微的震动。他拿起接听,话筒那边,传来一个他等待了十余年的、沉稳而权威的声音,只说了简短的四个字:
“目标已清除。”
言简意赅,却意味着那片笼罩在航天领域上空长达十五年之久的恐怖阴云,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撕碎、驱散。
另一边,休息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苏尽染迈着略显疲惫却异常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她的目光扫过指挥中心内欢呼雀跃的团队成员,最终落在华成舟和闻声抬起头来的谢观澜身上,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干净利落的笑容,点了点头:
“内部已肃清,谭震及其核心党羽七人,全部落网,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指挥中心内,巨大的主屏幕上,代表着所有“彼岸花”攻击源信号的标记点,在一阵剧烈而不规则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疯狂抖动后,一个接一个,迅速地、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归于一片死寂的、代表着终结的黑暗。
结束了。
这场跨越了十五年漫长光阴、牵连了两代人的理想与生命、围绕着无尽星空与人性最深阴谋的宿命之战,终于以他们的全面、彻底的胜利,落下了它沉重而血腥的帷幕。
谢观澜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这一刻猛然松弛下来。他脱力般地向后,重重地靠在冰凉的椅背上,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穿在无菌服里面的那件衬衫,早已被汗水完全浸透,冰冷地黏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寒意与轻松。他缓缓地、几乎是机械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休息间与病房之间那面透明的玻璃隔墙,望向了那个方向。
隔着那段不远的距离,病床上的华成舟,也正静静地凝望着他。
没有预料中的激动欢呼,没有劫后余生的热烈拥抱。两人就那样静静地、隔着一段充满象征意义的距离,无声地对视着。空气中,却仿佛有汹涌的情感在奔流、在共鸣。
华成舟的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骄傲,是对谢观澜展现出的智慧与勇气的激赏,是看着他疲惫模样时无法掩饰的心疼,以及……那背负了太久太久、终于可以彻底放下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谢观澜的眼中,则是风暴过后、尘埃落定般的极致平静,是穿越漫长黑暗隧道后终于见到曙光的释然,以及……一丝能够彻底告别过去阴影、坦然迎接与身边这个人共同未来的、清晰的期许。
苏尽染静静地站在两人视线交汇的中央点,看着他们之间那无需言语便能洞悉一切的、深刻而复杂的眼神交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释怀的、带着深深祝福与欣慰的微笑。
她悄然地、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将这片历经无数劫波、挣扎与牺牲后,终于换来的、短暂却珍贵的宁静空间,完整地留给了他们。
宿命之战,终告终结。
而属于他们的星辰大海,才刚刚启航。
数周后,华成舟伤势大为好转,顺利出院。“天枢计划”清除了所有内外部障碍,在谢观澜的全权主持下,进入了最终实测前的最后冲刺与准备阶段。在一个繁星满天、银河如练的清澈夜晚,华成舟亲自推着谢观澜的轮椅(谢观澜因之前连续超高强度的工作,早年留下的腰脊旧伤不幸复发),来到了远离城市光害、位于群山环抱之中的“天枢”主控台观测站。巨大的、如同银色巨耳般的射电望远镜阵列,在深邃的夜空下 silent 矗立,肃穆而庄严,如同正在凝神聆听宇宙深处奥秘的沉默巨人。华成舟从身后轻轻拥住轮椅上的谢观澜,将下巴温柔地抵在他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地在他耳边响起:“准备好了吗?我的观澜。一起去看一看,我们共同亲手打开的……那片新世界。”谢观澜微微后仰,靠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仰望着头顶那片璀璨壮阔、无边无涯的银河,将手轻轻覆在华成舟环住他肩膀的手臂上,嘴角扬起一抹宁静而充满无限期待的浅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