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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第215章 锈剑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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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剑铭
风卷着黄沙,打在老榆树的枯枝上,簌簌作响。
树下的男子裹紧灰袍,指尖抚过腰间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器。这不是兵器,是诅咒——十年前师尊临终前塞进他手中的诅咒。
"顾千山。"身后传来清冽如泉的声音,"你守着这柄锈剑,整整十年了。"
他不动。黄沙在靴边打着旋儿。
"江湖人都说'金石手'顾千山成了废人。"白衣女子转到他面前,发梢缀着细沙,"连当年最得意的三十六式擒拿手,也随锈剑一同腐朽了么?"
顾千山终于抬眼。女子的袖口绣着银线云纹,那是江南苏家的标记。"苏晚晴。"他声音沙哑,"你姐姐的死,与我无关。"
"无关?"她轻笑,腕间银铃脆响,"那为何独你活了下来?为何偏偏是你带着锈剑离开师门?"
锈剑在鞘中嗡鸣。不是刀,更非断弦,只是块锈铁,却比世间任何神兵更沉重。顾千山想起那个黎明:师尊青灰色的手指紧扣剑柄,气若游丝:"此物名'铭心'……苏绮罗她……"
话未说尽。此后十年,江湖再无"金石手"的传说,只有个守着锈剑的颓唐男子。
"我不为复仇而来。"苏晚晴突然逼近,清香拂面,"我要你与我同往江南。苏家需要这柄锈剑。"
"此物不祥。"
"但它能救人性命。"她指尖掠过剑鞘,锈屑纷扬,"家母病重,唯有'铭心'可解热毒。你若应允,旧怨勾销。"
顾千山凝视漫天黄沙。师尊的遗嘱、苏绮罗最后的笑容、还有那场说不清道不明的变故……锈剑在掌中发烫,像在回应什么。
"好。"他起身,灰袍翻飞,"但若途中有人夺剑——"
"格杀勿论?"苏晚晴挑眉。
"废其手足便可。"顾千山踏步前行,锈剑破开风沙,"我不喜伤人性命。"
江南水汽氤氲,与记忆中的干燥荒漠判若两地。
乌篷船划过芦苇荡,船公的号子悠长远去。
"说说姐姐的事。"苏晚晴斟了盏碧螺春,"她死前,可曾留话?"
顾千山摩挲着茶盏边缘。水光漾着他眼角细纹。"她只说'不必寻仇'。"
"可笑。"苏晚晴冷笑,"那她胸口的青紫掌印作何解释?除了你的'摧心掌',天下还有何种功夫能隔衣断脉?"
船身微震。顾千山闭目不语。摧心掌确是他独门绝学,但苏绮罗身上的伤痕……太刻意了,像是有人故意模仿。
深夜,船舱外传来衣袂破空之声。
顾千山握紧锈剑。三道黑影踏水而来,剑光如练——不是刀,是细剑,直刺苏晚晴咽喉。
"叮!"
锈剑出鞘。没有锋芒,只有斑驳锈痕,却精准格开三柄细剑。顾千山身形飘忽,指尖在黑衣人腕间轻点,清脆骨响后,兵刃落舱。
"苏家的人?"他踩住为首者胸膛。
黑衣人狞笑:"二小姐好算计!借顾千山之手清除异己……"
话音戛然而止——一枚银针没入他喉间。苏晚晴收袖转身:"胡言乱语。"
顾千山盯着那枚银针。与苏绮罗遗物盒中那枚,一模一样。
苏府朱门斑驳。
病榻上的苏夫人枯槁如柴,见到锈剑时却瞳孔骤亮。
"铭心……真是铭心……"她颤抖欲握,顾千山却收剑后退。
"此剑需以苏家血脉温养三日,方能解毒。"苏晚晴轻声催促,"给我吧。"
顾千山不退反进,锈剑直指榻上老妇:"你不是苏夫人。"
满室死寂。
窗外雨声渐密。
"苏夫人左耳垂有朱砂痣。"他剑尖微颤,"当年我与绮罗定亲时,她亲自斟茶,那颗痣艳如红豆。"
"老奴疏忽了。"榻上人忽然坐起,撕下面具,露出刀削般的下颌,"但顾大侠现在才发觉,是否太迟?"
十名劲装者破窗而入。为首者抱拳:"奉家主令,取锈剑一用。"
顾千山大笑。十年未闻的笑声震得梁尘簌落。"苏晚晴,这出戏精彩。"锈剑横陈,"但你们可知'铭心'究竟是何物?"
他猛地振腕。锈屑纷飞如蝶,露出剑身暗刻的篆文——"伪器非真"。
"真品早在十年前,就随绮罗入土了。"顾千山一字一顿,"她临终前告诉我,苏家祖传的并非神兵,而是制赝之术。这柄锈剑,不过是诱饵。"
苏晚晴面色骤白:"你早知道?"
"从你袖中银针就已知晓。"他叹息,"绮罗说过,她妹妹擅使淬麻银针,从不伤人性命——那夜的黑衣人,死得太轻易。"
假夫人厉喝:"擒下!"
顾千山身影如烟。三十六式擒拿手在雨声中舒展,关节错落声与闷哼交织。不过三息,满地哀鸿。
苏晚晴僵立原地:"你既然看穿,为何还来?"
"为替绮罗传句话。"他走近,指尖轻触她眉心,"她说'妹妹本性不坏,只是被家族所困'。"
银铃落地。
她颓然跪倒。
"苏家需要锈剑镇宅的传言,是你们自己散布的。"顾千山望向窗外雨幕,"真正需要它的,是当年偷换祖传真品的你们自己。"
雨声渐歇。
他转身离去,锈剑弃于庭前。
"告诉苏家主:故人之托已了,江湖不见。"
三月后,荒漠老榆树下。
牧童捎来一封素笺:
"姐实为长老所害,因她发现祖传真品早被调包。今家族革新,锈剑已毁。望君保重。"
顾千山将信纸掷入篝火。
灰烬盘旋上升,如那年苏绮罗衣袂。
锈剑是假的。
承诺是真的。
这就够了。
他拍拍袍上沙尘,向西而行。
传说大漠深处有座铸剑庐,用残铁打制农具的老匠人,最近收了新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