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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舞倾四王醋海生 ...

  •   永昼星,一个被双恒星系统照耀的星球,大多数时候都没有黑夜,只有永恒的白昼。

      光芒洒落在凌宫巨大的水晶穹顶上,折射出万千绚烂的光斑,如同碎钻般点缀着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

      在这座象征着凌国最高权力的宫殿深处,一名少女正静静站立在窗边。她身着凌国八级侍卫制服,深紫色的衣料衬得她肌肤胜雪,腰肢纤细。

      一头乌黑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几缕发丝垂在颊边,随风轻拂。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那双眼睛此刻显得懵懂而柔和,仿佛浸着水光的黑曜石。

      她就是我,凌沐祈,从地球意外穿越至此的异星来客。

      然而,若有人见过我摘下眼镜的模样,便会知道何为“地球第一美人”——那双凤眼微微上挑,眼尾天然带着一抹嫣红,不笑时清冷如冰峰之雪,笑时却宛若春山盛放。

      此刻戴着眼镜的我,收敛了所有锋芒,像个不谙世事的学者,纯真又软糯。

      “沐祈!沐祈!”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呼唤,玉听提着裙摆匆匆跑来。

      她今日也穿着一身深紫色制服,衬得她娇俏可爱,脸上挂着甜美无邪的笑容,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不染尘埃的单纯少女。

      “怎么了,玉听?”

      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温和,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出大事了!”

      玉听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红痕,“今日是G10大会最后一日,按照传统要举行双人舞蹈大赛!我们涵清宫必须派出代表,可是林达和叶雅她们...”

      她说着,焦急地指向不远处正在练习基本站姿的两人。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林达和叶雅正对着光洁的墙壁练习行礼动作。

      林达活泼开朗,此刻却同手同脚,姿态僵硬得像块木头;叶雅本是书香门第的千金,举止向来优雅,但在舞蹈方面却显得笨拙不堪。

      “她们两个根本不会跳舞!”

      玉听几乎要哭出来,“要是让她们上场,我们涵清宫的脸面就要丢尽了!沐祈,现在只有你能救场了!”

      我闻言,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眼前仿佛有金星乱窜。

      我抱着脑袋哀鸣:“我除了小时候在地球被我娘拿着鸡毛掸子逼着学过几年民族舞,早就忘光了啊!”

      “那也比她们强啊!”

      玉听死死拽住我的胳膊,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我们临时抱佛脚训练一天,总能捡回个五六成!”

      林达和叶雅也围了过来,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殷切期望,仿佛我若是拒绝,就成了涵清宫的千古罪人。

      看着三人如同被遗弃的小狗般可怜巴巴的眼神,我扶额长叹。

      我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在万众瞩目下出尽洋相的画面,但最终还是无奈妥协:“好吧好吧...我试试看...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搞砸了,你们可不准怪我!”

      “绝对不会!我们发誓!”

      三人异口同声,脸上瞬间由阴转晴。

      于是,这漫长而痛苦的一天,我几乎被玉听这根“人形缰绳”牢牢拴在了练习室。

      汗水浸湿了我的训练服,四肢百骸酸疼得像是被拆开重组,那点尘封了二十多年的舞蹈记忆,就在这近乎残酷的压榨中被一点点唤醒。

      就在我练习的间隙,一道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练习室门口。

      只见身材挺拔的朱世倾正倚在门框上,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

      脸上戴着标志性的黑色半截面具,遮住了高挺鼻梁以下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深邃如星夜的眼眸。

      此刻,那双眼中带着几分戏谑和玩味,正静静注视着室内笨拙练习的我。

      “看来我们凌大侍卫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他慵懒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带着几分揶揄。

      我闻声转头,看见是他,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竖起全身尖刺:“要你管!不会跳舞怎么了?总比某个连笑都不会的面瘫强!”

      朱世倾低笑一声,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格外有趣。

      他缓步走近,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需要帮忙吗?本王虽然不才,但舞技尚可。”

      “谁要你帮!”

      我扭过头,故意不看他,“我自己能行!”

      然而我话音刚落,就在一个旋转动作中险些摔倒。

      朱世倾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扶住了我的腰。

      瞬间,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奶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有片刻的失神。

      这味道与他冷峻的外表实在不相符,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放手!”我很快反应过来,红着脸推开他,“不许碰我!”

      朱世倾从善如流地松开手,面具下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他似乎就喜欢我这副又羞又恼、出尽洋相的样子,生动鲜活,与平日里那个彬彬有礼却疏离的凌侍卫判若两人。

      “好吧,既然凌大侍卫不领情,那本王就先告辞了。”

      他故作遗憾地摇头,转身离去前又补充道,“不过,若是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气得直跺脚。

      这个朱世倾,总是有办法轻易挑起我的怒火。

      然而,心底深处,却又因他刚才的出手相助而泛起一丝微澜。

      我摇摇头,甩开这些杂念,继续投入艰苦的训练中。

      ……

      与此同时,在严国使臣下榻的“凝星殿”内,严司辰正临窗而立。

      他身着一袭冰蓝色锦袍,袍身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衬得他身姿如玉,气质温润。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此刻却深邃如海,让人看不透真实情绪。

      “陛下,凌宫那边传来消息,凌沐祈将代表涵清宫参加今日的舞蹈大赛。”

      一名侍卫恭敬禀报。

      严司辰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知道了,退下吧。”

      待侍卫离去后,他缓缓踱步至镜前,仔细整理着衣袍。

      镜中的他风度翩翩,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位谦和有礼的君子。

      然而,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知道,在这温文尔雅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怎样一颗冷酷算计的心。

      “沐祈...”

      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

      ……

      夜幕降临,中央大殿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七国国王端坐于上首王座,各国使臣、宫廷要员济济一堂。

      当主持官报出“涵清宫代表队”时,我深吸一口气,挽着玉听的手臂步入大殿中央。

      我今日特意摘下了框架眼镜,换上了从未尝试过的美瞳,露出了一张惊为天人的容颜。

      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凤眼,眼尾天然上挑,不笑时清冷,笑时妩媚,此刻在灯光下更是美得令人窒息。

      音乐响起,我起初还有些僵硬,但随着旋律流淌,身体逐渐寻回了记忆中的韵律。

      旋转时,裙摆划出流畅的弧线;摆荡时,身体的延伸带上自然的美感。

      那份深埋在骨血里的舞蹈本能,终于在此刻苏醒绽放。

      就在我完成一串连续快速旋转,稳稳定住身形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上首王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清晰地感受到四道灼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

      严司辰手中摇曳的酒杯彻底停滞,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总是温润如玉的眼眸中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惊艳、探究,以及一种带着强烈独占欲的炽热火焰。

      朱世倾戴着黑色半截面具,但那双暴露在外的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只剩下纯粹的、毫无防备的震撼与一丝难以捕捉的迷惘。

      他握着扶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用力到指节泛白。

      安惟夏陛下微微挑眉,深邃的美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和带着评估意味的欣赏。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在我身上停留数秒,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突然出现的、价值难以估量的艺术品。

      洛伦陛下的反应最为直白热烈,他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理智,彻底化作了陷入狂热痴迷的追求者。

      那双桃花眼睁得溜圆,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近乎呆滞的惊艳光芒。

      甚至一向沉稳持重的李维恩陛下,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向我投来了带着诧异和深沉思索的目光。

      这几道来自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凝视,如同几张交织的无形巨网,将我牢牢笼罩。

      我甚至能听到周围隐隐传来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她是谁?”

      “那个从地球来的小侍卫?”

      “天啊,她跳得真好...”

      “你看几位陛下的眼神...好像都在看她...”

      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我一个分神,脚下舞步险些出错。

      幸而多年习武的底子让我在关键时刻稳住身形,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剩下的舞蹈。

      当最后一个音符终止,我与搭档玉听躬身行礼。

      大殿内先是一刹那奇异的静默,随即爆发出热烈持久的掌声。

      我低着头,快步退回到涵清宫队伍中,试图将自己隐藏在人群阴影里。

      就在我试图理清心头那团乱麻,整个人还沉浸在自我审视的惶惑中时,仿佛心有灵犀,又或是命运刻意安排的巧合——我的目光,竟再次不经意地穿越了喧嚷鼎沸的人潮。

      不偏不倚,直直撞入了另一道深邃的视线里。

      是严司辰。

      他仿佛早已在人群中等待,或者说,他的感知从未离开过我所在的方位。

      周遭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与涌动的人流,彩带纷飞,光影迷离。

      世界,在那一刻,万籁俱寂。

      而我的心跳,在停滞一瞬后,猛地、失控地加速跳动起来。

      ……

      庆典接近尾声,各国国王陆续启程离开。

      就在严司辰即将踏上王室飞船舷梯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回过头,目光在人群中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那个试图隐藏的身影。

      隔着数丈距离,我们遥遥相望。

      他的眼神复杂得不似往常,有离别的不舍,有惊艳的余波,然而在那眼眸最深处,还藏着一丝幽暗而坚定的决绝。

      我心中百感交集——二十五年的漫长暗恋,跨越星际的重逢,双重人格的秘密...种种情绪交织缠绕,几乎让我窒息。

      鬼使神差地,我摸了摸随身携带的绣着粉色蝴蝶纹样的锦囊,深吸一口气,快步穿过人群,来到严司辰面前。

      “司辰陛下。”

      我轻声唤道,将那个小小的、倾注了我所有心意的护身符递了过去,“这个...送给你。希望它能保佑你一路平安。”

      严司辰明显愣住了,低头看着那个略显朴素的锦囊,上面笨拙却认真绣出的粉色蝴蝶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可爱又可怜。

      他抬眸深深望进我的眼睛,眼底有汹涌的浪潮翻涌。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极其郑重地接过锦囊,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抬起手将其紧贴左胸心口。

      “沐祈...”

      他低声唤着我的名字,声音因压抑的情绪而喑哑,“谢谢。这是我收到过...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礼物。”

      他深深凝视着我,“后会有期。”

      没有更多华丽的辞藻,但这简短的四个字和他紧贴护身符的动作,其蕴含的重量已胜过千言万语。

      我望着他毅然转身步入飞船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甜蜜的惆怅和对未来的茫然期待。

      然而,我并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另一艘属于棍国的飞船旁,一道黑色身影正静静伫立在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

      朱世倾全程目睹了我和严司辰之间那长达数秒的无声对视,目睹了我递出护身符时脸上的娇羞红晕,目睹了严司辰接过锦囊时眼中的炽热情感……

      他脸上的黑色面罩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完美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表情。

      但他周身不受控制散发出的低沉、压抑、失落的气场,却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寒冰。

      那双总是闪烁着各种复杂情绪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沉寂的死寂。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凸显,泄露了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汹涌暗流。

      直到侍卫怀恩上前提醒出发时间,他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转身踏上飞船。

      舱门沉重关闭,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音隔绝。

      他自始至终,挺直着脊梁,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方向。

      清冷的夜风中,似乎隐隐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无尽苦涩的叹息,悄然消散在凌宫璀璨的灯火与渐起的离别旋律之中。

      ……

      G10大会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裹挟着最后的华彩与离别的不舍,缓缓撤离了凌宫这座屹立于永恒白昼下的宏伟宫殿。

      表面的浮华与热烈渐渐沉淀,然而,那被浪潮冲刷过后显露出的,并非是平静的沙滩,而是更深沉、更隐秘、涌动着未知力量的暗流。

      它们潜伏在晶莹剔透的穹顶之下,盘踞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缝隙之中,无声地蔓延,等待着下一次潮汐的翻涌。

      我,凌沐祈,身处于这暗流涌动的中心,刚刚送别了那个在我心底盘踞了二十五年光阴的身影。

      严司辰离去时,那艘冰蓝色飞碟撕裂长空留下的尾迹,仿佛也在我心湖上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痕。

      一种空落!

      落的怅惘,如同永昼星罕见的、弥漫在清晨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包裹着我。

      我原以为,再次见到他,会是在某个遥远的、需要精心筹划的正式场合,或许是在下一次七国会议上,或许是在某个关乎星际外交的重要时刻。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需要漫长等待的心理准备。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出其不意。

      就在那场盛大离别带来的淡淡失落情绪,尚且像一首未终了的挽歌,在我心间低回萦绕,余韵未绝之时——

      永昼星四年一度的全球盛事——世界杯运动会,如同另一股汹涌的潮汐,以不容抗拒的姿态,轰然席卷了整个星球。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我正对着书桌上的那本神秘的《高维空间》发呆。

      指尖划过书页上那句关于“凌国与严国两败俱伤”的预言,心头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寒冰。

      运动会……这本该是象征着活力、竞技与和平的盛事,不知为何,却让我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仿佛在这片看似欢乐祥和的盛景之下,正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滋生。

      “沐祈!沐祈!”

      林达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提着裙摆翩然闯入我的书房,脸上洋溢着与周遭凝重氛围格格不入的兴奋光彩。

      她总能最快地捕捉到这些令人欢欣鼓舞的消息。

      “运动会!四年一度的世界杯运动会就要开始了!我们凌宫一定要派出最优秀的代表!”

      她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透着不容置疑的热情,“女子双人1千米蛙泳!沐祈,我知道你在地球时就是蛙泳高手,就请为我们涵清宫出战吧!”

      我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犹豫。

      蛙泳……那确实是属于我遥远地球记忆的一部分,是童年时期在生母周文疯严格督导下,为数不多算得上“极为擅长”的事情。

      甚至还在市级小学生蛙泳比赛里拿过第一名的名次。

      但此刻,我脑海中纷乱如麻,G10的余波、未解的大角星战役之女帝凌淑澜悬案、诡谲的预言……哪一件似乎都比参加运动会更重要。

      “我……”

      我刚想找个理由推脱,林达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立刻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恳求表情,摇晃着我的胳膊:

      “好沐祈,你就答应我们吧!宫里除了你,就只有那个四级宫女蕊初的蛙泳拿得出手了。蕊初你也知道的,出了名的性子软,没个主心骨,总是柔柔弱弱的,若是没有你带着,她肯定不敢独自报名的!”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压低了声音,如同分享一个甜蜜的秘密,“而且……我听说,严国代表队也会全员参加哦。司辰陛下他……好像报了篮球呢。”

      “严司辰”三个字,像一枚精准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我心底激起了圈圈涟漪。

      他……也会来?

      那个刚刚与我郑重道别,说着“后会有期”的人,竟然这么快,就要在另一个舞台上重逢了吗?

      一股莫名的、连我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期待,悄然滋生了。

      或许……参加运动会,并非全然是浪费时间?

      或许,我能借此机会,在一种相对轻松的氛围下,再次见到他,验证一下他离去时那深邃眼神中蕴含的、我尚未读懂的含义?

      最终,在林达的软磨硬泡和内心深处那点隐秘的期盼共同作用下,我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好吧,我参加。”

      决定参赛后,我便开始了恢复性训练。

      凌宫的“碧波池”占地极广,池水并非普通的水,而是蕴含着特殊能量的液态晶体,不仅能极好地模拟各种水域环境,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滋养身体,缓解疲劳。

      再次浸入微凉的池水,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包裹全身。

      我褪下了平日里那身象征身份的八级侍卫制服,换上了简洁的泳装,同时也暂时摘下了那副用来“伪装”的金丝眼镜。

      当视野变得清晰而毫无阻隔时,我感觉自己仿佛也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铠甲。

      蕊初是个很好的搭档。

      她年纪虽小,水性却极佳,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而且性格温顺,对我这个“前辈”一直言听计从。

      我们之间的配合日渐默契,在池中划水、蹬腿、换气,节奏和谐,如同一对真正的水中精灵。

      训练的日子平静而充实,几乎让我暂时忘却了外界的纷扰。

      直到那天下午——

      我和蕊初刚刚完成一组高强度间歇训练,正靠在池边喘息,用能量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突然,训练馆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伴随着几声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然后,我的呼吸,连同擦拭头发的动作,一起停滞了。

      只见入口处,一行人正信步走入训练馆。

      为首那人,身姿挺拔如雪后青松,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训练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形。

      不是严司辰,又是谁?

      他怎么会来这里?

      这里是凌宫的室内训练馆,按理说,并不对外国选手开放,尤其是严国的国王……

      他似乎正在与身旁的凌宫礼官交谈着什么,脸上带着他那标志性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笑容,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友好的参观。

      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像是最精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训练馆,然后,如同早有预料般,精准地落在了我所在的泳池区域,落在了……刚刚从水中出来,浑身湿透、略显狼狈的我身上。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骤然相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训练馆顶棚洒下的柔和光线,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

      池水荡漾的波光反射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是惊讶?

      是了然?

      还是……某种计划得逞的微妙愉悦?

      我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水滴顺着我的发梢滑落,沿着脖颈,一路滚进泳衣里,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

      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擂鼓,几乎要淹没周围所有的杂音。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巧合吗?

      还是……他打听到了我的训练时间,特意前来?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还有一种……被窥探的羞窘。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糟糕吧?

      头发湿漉,不着脂粉,甚至还因为刚才的高强度训练而微微喘息着……

      就在我不知所措,几乎想要立刻潜入水中躲起来的时候,严司辰却仿佛只是无意中瞥见了一个熟人。

      他极其自然地、甚至可以说是优雅地,对着我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

      那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郑重。他的唇角依旧噙着那抹温和的笑意,眼神深邃,仿佛在说:“又见面了,沐祈。”

      没有过多的停留,也没有走过来寒暄的意思。

      他很快便收回目光,继续与礼官交谈着,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真的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偶遇。

      然后,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了训练馆,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他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我才像是骤然被解除了定身咒,猛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混合着池水,一片冰凉。

      “沐祈姐姐,你没事吧?”

      蕊初担忧地看着我,“你的脸好红……是不是训练太累了?”

      我慌忙摇头,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支吾道:“没、没事……可能是有点缺氧。”

      我迅速重新戴上放在池边的游泳眼镜,仿佛这样就能重新构筑起安全的屏障。

      心底却早已翻江倒海。

      这一次的“偶遇”,太过刻意,也太过巧合。

      严司辰……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那深沉如海的眼眸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仅仅只是……慌张吗?

      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警惕,甚至带着一丝隐隐不安的情绪。

      G10大会结束时,他那句“后会有期”,原来并非客套的告别,而是一句……预告。

      我们的“后会”,来得如此之快,快得让我措手不及。

      而我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世界杯运动会的舞台上,注定不会只有普通竞技那么简单。

      那些在G10结束后潜伏下来的暗流,似乎正借着这场全球狂欢的掩护,开始悄然涌动。

      我望着严司辰消失的方向,池水倒映着训练馆顶灯的光,碎成一片晃动的金色光斑,如同我此刻纷乱难平的心绪。

      这场运动会,于我而言,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另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而我,已然身处其中。

      蕊初日复一日的共同训练,像是一道温暖和煦的阳光,逐渐驱散了我心中因那次泳池和严司辰的离别和重重谜团而积聚的阴霾。

      在这片属于我们两人的碧波池中,我们不仅是并肩作战的队友,更在一次次的水花与喘息间,建立起一种超越等级的、纯粹的情谊。

      蕊初虽然性格温顺,甚至有些怯懦,但心思却异常细腻。

      她会在我对着池水发呆时,悄悄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能量补充剂;会在我因为某个动作不够完美而蹙眉时,用她那软糯的声音轻声安慰:“沐祈姐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再来一次,慢慢来。”

      她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依赖与信任,那是一种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的清澈,在这暗流涌动的凌宫中,显得尤为珍贵。

      我开始习惯在训练结束后,和她并肩坐在池边,聊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她会跟我分享宫里其他宫女们的趣事,会好奇地询问我关于地球的种种——那些在她听来如同传说般的光怪陆离。

      而我,也会在不经意间,卸下一些心防,偶尔提及一些训练之外的、不那么沉重的烦恼。

      有一次,我望着荡漾的池水,下意识地喃喃道:“有时候觉得,这池水虽然清澈,却好像永远也望不到底,藏着太多东西……”

      蕊初安静地听着,然后轻轻地说:“沐祈姐姐,不管水里藏着什么,我们只要一起游过去,总能到达对岸的,不是吗?”

      她的话语简单,却带着一种朴素的坚定。

      那一刻,我看着她被水汽浸润得亮晶晶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或许,在这陌生的星际,除了淑澜姐、林达、叶雅、玉听她们,我还能拥有这样一份简单而温暖的友谊,实属难能可贵。

      我们之间的默契与日俱增,不仅在泳池中,更在点滴的相处里。

      一种名为“友情”的藤蔓,正悄然在我们心间生根、发芽,舒展着稚嫩却充满生机的叶片。

      我甚至开始期待每天的训练时光,那不再仅仅是备战,更是一种心灵的放松与慰藉。

      然而,命运似乎总见不得片刻的宁静与美好,它习惯于在人们最不设防的时刻,露出最狰狞的獠牙。

      那是一个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永昼星的双恒星光芒透过训练馆巨大的水晶穹顶,洒下斑驳而温暖的光斑。

      我和蕊初刚刚结束了一组配合训练,正靠在池边休息,讨论着明天决赛的战术细节。

      她的脸颊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神明亮,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沐祈姐姐,明天我们一定可以的!”

      她握着小拳头,信心满满地说道,“我感觉我们的同步率越来越高了!”

      我们并肩站在清澈的泳池中央,周身被微凉的池水温柔包裹。

      永昼星模拟出的午后阳光,穿透巨大的水晶穹顶,洒落在荡漾的水面上,折射出万千碎金般跃动不息的光斑。

      这些流光在我们周围跳跃、闪烁,仿佛将我们置于一片流动的星河之中。

      我侧过头,恰好对上蕊初望过来的目光。

      她摘下泳镜,额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角,水珠顺着她微红的脸颊滚落。

      经历了高强度的训练,她的眼中虽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毫无保留的、纯粹的快活与达成默契后的欣然。

      几乎是同时,我们望着彼此略显狼狈却又充满成就感的模样,不约而同地扬起了嘴角。

      那笑容并非张扬的大笑,而是从心底满溢而出的、温暖而恬静的涟漪。

      它悄然绽放在我们的唇边,也清晰地映照在彼此明亮的眼瞳深处,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我们做到了。”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仿佛都在对方温暖的笑意中融化、消散,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契合感在胸腔里静静流淌。

      水波轻柔地荡漾,环绕着我们,将这短暂而美好的瞬间,定格成了一幅名为“信任”的画面。

      训练结束后,水汽氤氲的碧波池边只剩下我们两人。

      蕊初一边用柔软的能量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叽叽喳喳地复盘着刚才训练中的几个小细节,语气里满是兴奋与期待。

      “沐祈姐姐,你看到没有?刚才最后那个转身,我们几乎同步了!明天比赛要是能保持这个状态,肯定没问题!”

      她转过头来看我,被热水熏得微红的脸颊像初熟的桃子,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对我们默契配合的纯粹欣喜。

      我看着她这副总是充满活力、仿佛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样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一种混合着怜爱与纵容的情绪油然而生,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还有些潮湿的发顶,唇边漾开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宠溺的温柔笑意。

      “看到了,我们蕊初最棒了。”

      我的声音里带着训练后的微微沙哑,却充满了肯定,“明天,就按今天的节奏来,我们一定可以的。”

      这简单的鼓励却让她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

      那一刻,训练馆穹顶洒下的柔和光晕仿佛都聚焦在她身上,让这平凡的午后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充满希望的色彩。

      我们之间的友谊,如同池边悄然绽放的星莹花,在一次次并肩挥洒的汗水中,悄然生长,散发着朴素而动人的微光。

      又说了几句互相打气的话,我们便在训练馆门口道别。

      蕊初抱着自己的训练用品,脚步轻快地向她所住的偏殿走去,还不忘回头朝我用力挥了挥手,清脆地喊道:“沐祈姐姐,明天见!今晚好好休息!”

      “明天见。”

      我也笑着朝她挥手,直到她那抹纤细活泼的身影消失在宫道拐角处,才转身走向涵清宫。

      夕阳的金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心中因为这份刚刚升华的友情而感到一种久违的、暖融融的充实。

      ……

      晚上九点,涵清宫。

      结束了晚饭和洗漱,我换上了舒适的寝衣,和林达、叶雅、玉听她们一同聚在我们的四人卧房里。

      空气中弥漫着宁神花茶的淡淡清香和女孩们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

      林达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她今日在织造司听到的趣闻,叶雅则安静地绣着一方手帕,偶尔抬头微笑,玉听则盘腿坐在软垫上,一边吃着能量水果,一边好奇地追问细节。

      我捧着温热的茶杯,靠在柔软的引枕上,听着姐妹们轻柔的笑语,白日训练带来的疲惫渐渐消散,心神是连日来难得的放松。

      窗外的“夜色”(由永昼星七国“科技馆”所发明出来的能量场模拟)宁静而深邃,只有远处巡逻侍卫规律走过的轻微脚步声隐约可闻。

      “说起来,沐祈,”

      叶雅放下手中的绣绷,温柔地看向我,“看你今天回来时心情不错,是和蕊初的训练很顺利吗?”

      我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嗯,她很努力,我们配合得也越来越好了。感觉……明天比赛,很有希望。”

      想到蕊初那双充满信任和干劲的眼睛,我的心又软了几分。

      “那就好!”

      玉听立刻接话,笑嘻嘻地说,“等你们拿了奖牌回来,我们可得好好庆祝一下!我听说美食殿新研究出了一款星空蛋糕,到时候我去弄一个来!”

      暖阁里洋溢着轻松愉快的气氛,我们都对明天的比赛充满了期待,仿佛那奖牌的荣光已经触手可及。

      然而,这温馨平静的假象,在下一刻,被骤然撕裂!

      “砰——!”

      寝殿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把推开,撞击在墙壁上,发出沉闷而惊心的巨响!

      巨大的声响瞬间打破了所有的安宁!

      我们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愕然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是时雨!

      她同样也是八级侍卫,平日里虽不算深交,但也算相识,一向以沉稳冷静著称。

      可此刻,她却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得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追逐。

      她那双总是镇定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慌、恐惧,还有一种……近乎崩溃的骇然!

      她的目光像失控的探照灯,在卧房内仓皇扫过,最后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沐祈!不好了!出大事了!”

      她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明显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绝望的意味。

      卧房内温馨的气氛瞬间冻结。

      林达脸上的笑容僵住,叶雅手中的绣花针掉落在锦缎上,玉听也停止了咀嚼,瞪大了眼睛。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不祥预感如同毒蛇般骤然缠上心脏,并且迅速收紧!

      “时雨?”

      我放下茶杯,站起身,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

      林达似乎想用她惯常的活泼来驱散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氛围,她强笑着,用带着一丝嗔怪的语气冲着时雨大喊:“喂!时雨!你慌什么呀?是蕊初那丫头迷路了,还是她想沐祈了,所以想跑来找我们玩?”

      “不是……不是玩……”

      时雨用力摇头,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目光痛楚而绝望地聚焦在我脸上,声音带着泣血般的颤抖,一字一句地,吐出了那个将我的世界瞬间击得粉碎的噩耗:

      “蕊初她……她……被人杀了……就在刚才……在她回自己房间的路上……”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骤然停滞!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

      所有的声音,林达的疑问,玉听的惊呼,叶雅倒吸冷气的声音,甚至是我自己狂乱的心跳声……都消失了。

      “蕊初……被杀……”

      这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淬了剧毒的烙铁,带着毁灭一切的温度与恶意,狠狠地、反复地烫在我的意识深处!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我刚刚还充盈着温暖与希望的心房!

      那个几个小时前还鲜活地在我面前笑着、憧憬着明天的女孩……那个头发湿漉漉、眼神亮晶晶地跟我说“明天见”的女孩……那个让我感受到珍贵友谊温暖的女孩……

      没了?

      被人……杀了?

      不!

      不可能!

      这一定是搞错了!

      一定是时雨弄错了!

      蕊初她……她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她还在期待明天的比赛!

      她还要和我一起站上领奖台!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海啸般从心脏最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

      所有的力气在那一刻被抽干,支撑着身体的双腿软得像煮熟的面条,再也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

      “沐祈!”

      在叶雅惊恐的尖叫声中,我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毫无缓冲地向前栽倒下去!

      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巨大的、灭顶的悲伤与难以置信的惊骇,已经彻底淹没了我所有的感官。

      “沐祈!你没事吧!快醒醒!”

      叶雅和林达惊慌失措地冲到我身边,一左一右用力扶住我瘫软下滑的身体,焦急的呼唤声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不真切。

      泪水,毫无预兆地,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我的眼眶中疯狂涌出。

      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汹涌的、滚烫的奔流,瞬间就模糊了我的视线,浸湿了我整张脸颊。

      温热的液体迅速在我的镜片上凝结成一片白茫茫的水蒸气,将外界的一切都扭曲、模糊,就像我此刻被彻底摧毁的内心世界。

      我看不清姐妹们的表情,听不清她们焦急的呼喊,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的,只有时雨那句如同最终审判的话语,还有蕊初最后回头时,那灿烂的、充满生机的笑容……

      刚刚还在温暖阳光下舒展叶片的友谊之花,还未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在这最深沉、最冰冷的“夜色”里,被一只无形的、残忍的手,连根拔起,碾落成泥。

      而我,在这突如其来的、残酷到极致的厄运面前,除了崩溃的泪水和无边的冰冷,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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