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倒春寒的湿气深重,压着春日冷风,破晓之前便扑朔扑朔地落了雪。
      初春飞雪此前在北都并不常见,倒是近几年要多了些。

      今日早朝,永安帝不置一言。
      北都没有秘密,朝中重臣无一不知昨夜宋清的踏雪白驹飞驰入宫,青石板上的马蹄声清脆,寂静夜中好不威风。

      宫城不可窥伺,朝堂上下无人知晓昨夜永安帝与宋清秘谈了什么。
      但既知永安帝搁置了方镇状告五殿下的折子,难道做臣子的还要一个劲地往上冲么?

      河朔到北都千里之远,宣政殿到宫门可不过几步之遥。
      世家与方镇偶有交际无妨,但若要臣子们因替节度使们执言而被永安帝大手一挥推出廷杖了可得另算。

      如今永安一改常态,高深莫测,焉知不是宋清蛊惑着永安在此虎视眈眈?
      风紧,扯呼!

      宋清对朝堂上的机锋视若无睹,这似不过是一场极寻常的朝会。
      下了朝她便牵着乌驹慢悠悠地往五皇子府去。

      皇城之外紧挨着的便是皇子府。永安帝心中总有点兄友弟恭、家庭和顺的妄念,顺手一指就将几个孩子的府邸排了一串。
      暄王府的侧门开开合合,不时就有小官进进出出。出入的虽是小官,可他们背后却牵扯着北都内不知多少的世家、权臣。暄王在朝堂之上究竟悄无声息地拉拢了多少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胡乱猜测。就好像这开开合合的小侧门般,毫不掩饰却又无从窥探。

      纪旸所居的九皇子府比起暄王府还要热闹些。戏院的班子和平康坊的轿子无所顾忌地从王府的侧门进出,庭院深深与高墙飞瓦皆挡不住靡靡不绝的音律。宋清牵着马从九皇子府门前经过,听着那隐隐约约传出的曲声,不禁想到当年暄王痛心疾首地呈折子担忧王弟贵体之事,顿觉一言难尽。

      顺着这两座府邸走过,宋清促狭想到,纵有哪日纪昭真落了难,门庭冷落之间也显不出什么区别。倒是暄王府与九皇子府,也能一朝显出门庭若市与门可罗雀的差别来。
      不过,宋清又想到,三殿下谨慎、九殿下可爱,谁都不会像纪昭一样惹出责罚来。可见,门庭若市要落成门可罗雀难,门庭冷落的要一直门庭冷落,倒容易些。

      一转角,本该门庭冷落的青石路上,闪出一牵马的人来。
      猿背蜂腰,一身劲装,蓝色的眼睛戏谑地扫了眼宋清,无礼得连个招呼都不打。

      道宽,宋清懒得瞥他。
      枣红马上披着的羊绒勾了图样,下头坠着丁铃铛响的各色宝石,擦着乌驹而过,马鼻里吭哧吭哧地喷出几口挑衅的气。

      裴影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
      宋清沉默到底,属实是无话可说。

      个个都令人烦心。
      宋清在五皇子府门口站定,抬手叩了叩门。

      砖红门内寂寥无声,没有一点人气,连带着过街的凉风都更偏好这个门庭些。

      今日的宋清格外有耐心些,她又伸手叩了叩门,门内依旧没有动静。
      宋清无奈,径直伸手推开了门,扭头将乌驹牵进院中,自顾自地往里走,直至于急急奔来的侍卫撞了个正着。

      “长史呢?”宋清惊诧于府中寂寥,本就了了的僮仆如今更是一个也见不着。
      侍卫心中暗骂推他出来的兄弟,对着大理寺卿的眼睛更是说撒不出慌来,讷讷应了一声,低头去牵她的马。

      宋清手握缰绳,眉目微沉。
      那侍卫抱拳躬身,闭口不言,却已寒毛直竖,如芒刺背。

      几息,宋清一声轻笑,将缰绳抛给了他,熟门熟路地往府邸后去。

      纪昭府邸修得雅致,北方豪气中掺着点南方雅意。许是因着纪昭已故生母是南方人的缘故,上林署特地送来了些自南方花木改良来的植株,可惜正被飘雪冻得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绕过九曲回廊,穿过几道月洞门,青石板路越走越偏,北方萧索的冷木春寒渐渐盖过了精心养造的南方小意,挤满了高木枯枝的百丈园林覆着雪景,成片的孤净树枝上压了雪、结了冰,银白一片的朦朦,雾凇沆砀,梨花千树,不似人间。

      纪昭正在舞枪。
      依势甩起的长缨枪带着鲜亮红缨刺破苍穹碧空,劲劲长木在冷空中弹出一道虚影。

      一旁抱衣的侍卫见有人来,静声作揖。
      倒是宋清无所顾忌地向前走了几步,枯枝和碎冰坚硬,踩上时发出清脆的折断声,仿佛扼断了冬的脖颈。

      纪昭闻声,枪尖点于泥地中,撑杆借力一甩,凌空翻身起枪,冷风横扫而至——待那双冰冷野气的眼睛直直地看上宋清时,带着杀气的枪头亦已发着颤、虚点于宋清的眉心。
      宋清不怵他,亮晶晶的凤眼很没眼色地弯成两道月牙,像是零落枯枝中生出的一潭春水,邪气地荡漾着。

      “哇——”稚嫩平直的童音打破了此处僵局。
      纪昭与宋清偏头看去,只见两只圆滚滚毛茸茸的小孩正手拉着手站于不远处。其中那位湛蓝双瞳的小娃木着一张脸,发出冷漠惊叹的小嘴仍微张着未合。另一位小娃则慌忙着伸手去遮伙伴的嘴。

      不想被抓了现行。伸手的小娃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两手一揣,躬身问礼道:“广成见过五皇叔、宋大人。”

      纪广成故作老成地行了个揖礼,带着后头蓝眼木脸的小娃娃有一学一地跟做了个囫囵礼。纪昭啪得一声收了长缨枪,冲两小孩摆了摆手,飒飒行了几步问道:“何事?”
      “没什么事,来看看你。”宋清好脾气地跟在纪昭的后头,大氅领边滚了一圈银狐风毛,在夹雪冷风中很是清越。

      “看我笑话?”纪昭从侍卫手上接过披风,横甩着披上肩,嘴角噙着不甚友好的冷笑。

      可惜这冷笑并未维持许久。
      宋清伸手将他披风上卷着的兜帽一拉一扣,劈头盖脸地兜了他一脸。

      纪昭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扒,便听见宋清嘲笑道:“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狗脾气,与陛下争执来得痛快,牵连我等岂不哀哉。”

      纪昭挣出一双眼睛瞪她,眼前人笑得眉毛不是眼睛,仿若能听见那一肚子坏水响叮当。
      纪昭瘪了瘪嘴,露出一副屈辱模样。

      宋清被他这形态骇得发毛,正色道:“你不知陛下为何疑你,自然只能盲目争执。我是要你轻骑掠过河朔,缉凶千里。可你不该与灵州裴氏相交,四海惊惶,唯一泰然。如今河朔四镇,裴氏势大,此举岂不叫陛下犹疑?”

      纪昭惊讶道:“我何时与灵州裴氏相交?我谨记你教诲,连路过李大哥的驻地,都不敢多留一步。”

      “你可记得在甘州从马匪手中救下的公子?”

      纪昭拧眉想了想,是半点没记得。
      倒是一旁的侍卫躬身道:“亲兵有记,那公子自称朔州富商之子,惨遭马匪劫货。”

      纪昭恍然道,“是也,是也。”
      “是也,是也,”宋清见他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两句,“非也。此并非朔州富商之子,乃是灵州裴氏幼子。谢你的文书已在路上,那灵州裴氏还要向陛下为你邀功呢。”

      纪昭想不到那群武人心机至此,喃喃道:“难怪方才裴影来我这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来。”
      “既说的是你听不懂的话,还不着人将他打出去。”宋清素来对裴影没什么好气。
      “还能如此?”
      “凭何不能如此?”宋清双眼一眯,笑道。

      侍卫与纪昭二人皆呆头呆鹅模样,宋清颇恨少了个机灵人,只得点明道,“理应寻几个机灵的门僮来。”
      “诶,”纪昭挠头道,“我这府中从没什么人来,聘个门僮岂不白白浪费。我如今知道了,日后我自己将人打出去便是。”

      宋清修长的柳眉一拧,嘲笑道:“你虽日日惹陛下生气,陛下却可没短了你的吃穿用度。”
      纪昭的眼神飘了飘。
      宋清果然质问道,“府中花销我应有数,你抠下来的钱都去了哪里?”

      纪昭的眼神又飘了飘。
      “呵,”宋清冷笑一声,“你果在私练亲兵。”

      纪昭申辩道:“边关必变,我定要领兵拒敌于关外,这兵凭什么不练?”

      宋清沉思半息,问道:“你见方镇如何?”
      “方镇治理有方,民心皆向。”

      “你见守关如何?”
      “守关军心涣散,恐有一败。”

      “你见关外如何?”
      “我闻西戎使臣叩玉门。自设阳关,使臣商贩皆行阳关。如今西戎使臣假叩玉门,必有二心。”

      宋清神色微重。她收到了灵州裴氏做局的消息,却不曾听闻西戎使臣叩玉门之事。方镇各成一家,为彼此泼脏水时来的热心,真到了能凭战争标榜自己的时候,却又同仇敌忾起来了。
      只是……宋清冲纪昭摆了摆手,果决道:“亲兵不能再练,这外敌轮不到你来抗。”

      纪昭神情严肃,仿佛一位被主帅摁在营帐内不许出兵的将军。他少在宋清面前露出这种神色,但如今纵他笨嘴拙舌,他也要好好为自己申辩一番。

      宋清却先他一步弯了弯眉眼,露出了朝堂上常有的那种狐狸笑,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好听的话来,偏被穿堂冷风灌了去,话还未起头,便躬身撑住一旁的廊柱,猛得连咳了数声。

      纪昭一惊,只见眼前的人恨不得连肺都咳出去,正颤着手去取袖中的手巾。

      纪昭蓦得想起他少年时代时见到的宋清,她骑着高头大马,巡游北都,状元红衣灼灼,少年郎折了繁花将她怀中抛,随风坠下密密花雨,好一番看尽长安的春风得意。
      谁能想到如今。纪昭叹了口气,难得乖顺道:“倒春寒时最容易风寒,你慢一些。”

      向陛下讨来的赏赐总是要吃下的。昨夜的酥酪与热茶饱了肚子,却没能驱散从长长宫墙下走来的冷意。
      宋清顺了气,也无意再说什么话来哄骗或促狭这人了,只恳切道:“且再忍耐半月。待你出京,山长水阔。”

      纪昭顿了顿,追问道,“父皇要许我去陇佑吗?”

      宋清爽快地笑了起来,“除了你,还有哪个呆子想去陇佑吃土?”

      纪昭略有犹疑,小狼似的眼睛里写着不服气的诉状,直将宋清盯得撇开了眼神。
      宋寺卿轻咳一声,朗声道:“今日不再叨唠,你且安心于府中禁足,不要再生出事端来了。”

      廊中几阵冷风卷过。
      待宋清再侧眸看去时,只见一点披风的尾巴闪过回廊的尽头。

      黑魆魆的,像是气恼的小野狗的尾巴。

      宋清轻声一笑。
      侍卫忙道去与大人牵马,脚底抹油地跑了去。

      宋清无奈,自顾自地顺着抄手游廊往外走,一面嘟囔道,“还是需请长史回府,这府中怎么连个机灵人也没有。”

      寻回长史并非一件轻巧事。
      这位既名治府,又为督查的长史被心怀鬼胎的纪昭支去了阡陌连绵的田庄。
      他未见得不曾猜出这少年皇子的鬼心思,因而寻回他与他的忠诚便是一件更需小心筹谋的事情。

      待宋清走出皇府时,也还未谋划周全。
      但很快,她的思绪便被一声雀跃的招呼打断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