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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家宅不宁[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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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齐,女子出嫁七日后,方可回门。
马车内,林倾婉与姜清泉各坐一边。
林倾婉时不时掀开帘子看车窗外风景,姜清泉则手指搭在膝盖上,无聊地把玩。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姜府与林府相隔也没有很远,马车不一会儿便抵达。
阮瑛早早就等在林府门口,一见马车过来,赶紧走上前。
林倾婉掀开车帘,扬起笑:“阿娘。”
“哎!”阮瑛握住林倾婉的手,上下看看林倾婉,眼中有欣喜,更多的是担忧,“姜家可是有人欺负阿婉了,怎么瞧着瘦了。”
“哪有?”林倾婉原地转了一圈,“我在姜家都没人管我,想吃什么吃什么,衣服都紧了些,哪里瘦啦?”
“好好好,没瘦。”
“这段时间在姜府可让你吃甜食吃美了吧,小心吃成个大胖子,招人笑话。”阮瑛手指勾了下林倾婉的鼻子,勾得林倾婉往后一仰,笑起来。
姜清泉顺势上前,拱手向阮瑛请安:“岳母放心,阿婉想吃便吃,小婿养得起,也不会嫌弃。”
阮瑛点点头:“只要你们小两口过得好就行。”
赐婚圣旨刚下来时,阮瑛对姜清泉说不上喜欢,也算不得讨厌,她并不了解姜清泉。
眼下见姜清泉说话行事还算得体,话语间也流露出对林倾婉的喜欢,阮瑛心里稍稍放下心来。
“都别站在门口了,进来说进来说。”阮瑛招呼着两人进府。
今日是林倾婉的回门宴,林府上下却如往常一般冷清,只有林倾婉出嫁那日挂得红绸还在屋檐间,为林府增添几分喜气。
林正道今日正常在礼部当差,要到中午才回来。他是家中独子,父母去世得早,没什么亲戚。
阮瑛倒是有个弟弟,不过他在边关打仗,抽不出空回来。
整个林府上下只有阮瑛一个人接待林倾婉和姜清泉。
阮瑛拉着姜清泉非要跟他聊些家常话,林倾婉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与林倾婉离开时别无二致,连桌上的茶壶杯子都还是林倾婉走之前用的那一套。
她拿起一个杯子,杯子瞧着十分干净,应该是有人来打扫过。
她在自己房间踱步一圈,虽只走了七日,却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房间还是那个房间,陈设也没有变,可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心中郁结,林倾婉命春分把她的古琴找出来。
她坐在琴案前,手指抚上琴弦。
“噔—”一声。
北山别院的篱笆门被人用蛮力卸掉,散落在地。
阿雪的哥哥带着一群身材魁梧的男人闯入别院,他们手中拿着锄头、斧子,直冲主门砍去。
姜浒之前那几个小厮让春分抹了脖子,再加上他想与阿雪过二人世界,便没有招新的,几人畅通无阻闯进来,无人阻拦。
好在主门比篱笆门结实些,一时间没叫几人砍掉,却也惊动了屋里休息的人。
姜浒迷迷糊糊睁开眼,烦躁地开口:“谁啊?”
外头的人见用蛮力开不了门,转而用手疯狂拍打:“开门!开门!”
阿雪本来窝在姜浒怀中,眯着眼,一听这声音,眼睛猛地睁大,抬头看向姜浒:“是我哥哥!”
“你哥哥?”姜浒的脑子似乎还没清醒,“你不是只有个妹妹吗?”
阿雪一愣:“我哪里有妹妹?”
有妹妹的不是阿雪,是雪娘。
姜浒眼前发昏,他揉了揉脑袋,看清眼前之人是阿雪,脑子清明了些:“啊,是我记错了。”
门内迟迟没有动静,门外几人又举起锄头斧子向门砍去,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叮—”林倾婉手指抚过最细的那根琴弦。
阿雪哥哥屏退众人,抡起斧头砍向木门最中间,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应声而裂。
他带着一众人闯入屋中。
姜浒和阿雪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姜浒紧张地看向众人,“我可是当今淑妃的兄长,你们岂敢造次?”
阿缠把斧头抵在姜浒眼前,毫不客气:“什么鼠妃不鼠妃的,老子今日来就一件事,要钱!”
姜浒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要多少?”
此刻他真的无比后悔没有重新招两个小厮来。
“五万两。”阿缠抬起头,俯视着姜浒。
“五万两?!”姜浒没忍住喊出声,普通人家九辈子也挣不来这个钱,姜府也不一定有这么多,姜浒显然不想给,“我凭什么给你?再说了,你敢杀我,我家人不会放过你的!”
阿缠把斧子移向一旁的阿雪:“呵呵,我不敢杀你,还不敢杀她吗?”
“杀人可是犯法的!”姜浒想冲上去护住阿雪,被阿缠和他身后一众人的眼神吓退。
“我猜你没给这小妮子名分吧?”阿缠笑得有恃无恐,“那我就还是她在世唯一的亲人,就算我杀了她你去报官,你看官老爷理睬你吗?”
大齐的律法就是如此,报官之人必须与受害者有明确且正当的关系,比如夫妻、至亲抑或主仆。
姜浒还没有把阿雪纳进府,说破天,两人也顶多是情人,情人可不算正当关系。
姜浒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阿缠见姜浒没反应,举起斧头便要向阿雪砍去。
“不要!”姜浒看着阿雪,神色挣扎。
阿雪一双眼早已含着泪,斧头抵在她脸前,她不敢出声,只看着姜浒,轻轻摇头。
“五万两是吧,我给你就是了。”姜浒犹豫片刻,终是妥协,“不过我得回府取。”
“好!”阿缠露出满意地笑,“不过我得派个兄弟跟你一起去,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招,我只给你一炷香时间,你要是没回来,我就杀了这小妮子。”
姜浒点头,越过阿缠的斧子看向阿雪,用口型向她说了两个字:“等我。”
林倾婉手腕移动的速度加快,弹出的曲调节奏强烈,情绪高昂。
姜浒向姜府跑去,双脚跑出残影,他不敢停,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他脑中不自觉浮现雪娘的脸,他想起雪娘死时的眼神,那么痛苦,又那么绝望。
他无法接受“雪娘”再次死在他眼前,这一次,他一定要护住她。
姜府的大门就在姜浒眼前,他毫不犹豫冲进去直奔东苑。
姜浒的脚步越来越快。
林倾婉的曲子也进入高潮。
“林倾婉!”东苑的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声音回荡在院中。
东苑空无一人,连个小厮侍女也没有。
姜浒心道糟了,今日是林倾婉回门的日子,她不在姜府。
姜浒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随后走出东苑,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一曲罢了,林倾婉抬起手,脸上挂着浅笑。
“小姐,您弹得这是什么曲子啊?之前从没听小姐弹过。”春分好奇地上前一步,歪头看向林倾婉。
林倾婉站起身:“是一出戏的开场曲,我最近刚学的。”
春分似懂非懂地点头:“这样啊。”
“阿婉,你阿爹回来啦,来吃饭吧。”阮瑛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入林倾婉的耳朵。
姜浒赶在正午前带着一个木匣子回到北山,打开来,里面是厚厚几沓银票。
他满眼不舍地将银票递给阿缠:“给你,五万两。”
阿缠冲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上前接过匣子,拿起银票,一张一张数过去。
良久,几人抬起头互相对视一眼,核算好数目,把匣子连带着银票交给阿缠:“大哥,没少。”
“我们走!”阿缠接过匣子,把阿雪推向姜浒,带着人大步流星地离开北山别院。
阿雪扑进姜浒的怀里,埋在他颈窝,小声呜咽。
“阿雪,别哭,没事了。”姜浒轻轻抚摸阿雪的发丝。
“对不起…”阿雪抬起头,一滴泪顺着她脸颊滑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姜浒抬手替她拭泪:“不怪阿雪,别哭了,我会心疼的。”
擦着擦着,姜浒不知想到什么,自己也流下泪来,两人相拥而泣。
哭累了,阿雪在姜浒怀中合上眼,姜浒把她抱回屋中,把她轻轻放在榻上,自己则坐在一边,握住阿雪的手,守着她。
落日的余晖照进北山别院,姜浒趴在床边,缓缓睁开眼。
他下意识想去握阿雪的手,却摸了个空。
他一激灵,坐起身来,榻上空空如也,哪还有阿雪的身影?
姜浒慌了神,走到屋外,在别院外绕了一圈,嘴里还不停喊着阿雪的名字。
无人应答。
他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
他抬腿向北山外走去,眼中满是焦急。
姜浒再次回到姜府,他走进门,穿过前院,来到主院门口。
熟悉的香料味钻入鼻尖,主院门口有个人回过头,眼神与姜浒交汇。
姜浒的脑子晕乎乎的,他晃了晃头,勉强能看清眼前人的身影。
他快步上前一把抱住那人,口中呢喃:“阿雪,阿雪,别离开我。”
怀中之人手搭上他的肩膀,想将他推开,他却抱得更紧了,甚至低下头向怀中之人吻去。
怀中人的动作更大了,强烈的抗拒感透过她推搡的手传递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姜清泉不知从哪冒出来,上前把抱在一起的两人分开,站在他们中间,隔开姜浒的视线。
林倾婉站到姜清泉身后,衣衫凌乱,发髻松散,她低头喘着气,声音有些发颤,隐隐传来抽泣声。
姜仁和云锦瑟跟在姜清泉身后,也看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云锦瑟上前扶住林倾婉,轻抚她的背。
姜仁整张脸皱在一起,看向姜浒的眼神不似往常般温和,反倒带了几分怒气。
“回主厅。”姜仁一挥袖子,率先走入主院。
姜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小厮拖着进了正厅。
姜清泉吩咐一众侍女小厮屏退左右,随后护着林倾婉在主厅落座。
林倾婉双手抱着自己,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不停有眼泪顺着她脸颊滑落在地。
姜清泉拿出手帕想帮她擦擦,却被她害怕地躲开。
林倾婉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事中缓过神来。
姜浒被小厮拖进来,跪在正厅中央。
姜仁和云锦瑟坐在主位,两人的脸色出奇的一致,看向姜仁的目光皆带着不悦。
“姜浒,我平日是不是太惯着你了,你在外面花天酒地还不够,还要来霍霍自己家吗?!”姜仁头一次这么气愤地跟姜浒说话。
听到姜仁的怒骂,姜浒终于清醒了些,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他看向主位的姜仁。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姜仁多为林倾婉打抱不平呢,可姜浒心里清楚,姜仁说的哪是他与林倾婉纠缠的事,分明是他今日从姜仁私库中拿走五万两银票的事。
他脑中一片混沌,只一个念头格外清晰:阿雪肯定是被姜仁带走了。
思及此,姜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破罐子破摔:“大哥,装什么呢?我不就是从你私库中拿了五万两白银,你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
一语惊起千层浪。
云锦瑟和姜清泉闻言,都不可置信地看向姜仁。
“姜浒说什么?什么私库?”云锦瑟开口。
“一派胡言!”姜仁避而不答,一拍桌子,站起身,手指着姜浒“姜浒,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污蔑自己的兄长的?!”
“不薄?污蔑?”姜浒仰起头,大笑起来。
笑够了,他喘口气,恨恨开口:“姜仁,你从小就看不起我,每每父亲面前说我坏话,你当我不知道吗?!”
“明明我们两个人的资质差不多,父亲却只把姜家的医术教给你,提起我只会叹气,这背后的缘由你比我清楚!”姜浒站起身,“是,我没你会嚼舌根,没小妹会嫁人,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个废物!”
姜浒轻嗤一声:“待我不薄?那些不过都是施舍给我的!你私产那么多,我拿点儿怎么了!”
“你!”姜仁走下主位,说着便要动手,“你简直冥顽不灵!”
姜浒也不甘示弱:“来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姜仁一巴掌落在姜浒脸上,姜浒反手打回去。
两人纠缠在一起。
云锦瑟和姜清泉也没时间纠结私产的问题了,赶忙上前拉架。
咒骂声、殴打声交织在一起。
林倾婉在一旁吓得跌坐在地,抱着自己的腿,眼泪流得更凶了,整个人瑟瑟发抖。
姜仁终究比姜浒老上一些,没打几个来回,他便落了下风。
云锦瑟和姜清泉一人一个把两人拉开。
姜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却还指着姜浒骂:“这些年你吃我的喝我的,倒把你的翅膀养硬了是吧,我看这姜府是容不下你了,敢跟我叫板?”
“我呸!”姜浒脸上也好不到哪去,嘴上也没停歇,“说得好像我很乐意留在姜府一样!父亲留下的财产全叫你一人吞了,有本事你把我的那份给我,我大可出去自立门户!”
“你想得美!”姜仁怒目圆睁,抬起手又想去打姜浒。
许是用力过猛,他一口气没上来,竟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父亲!”姜清泉松开拉住姜浒的手,上前扶住姜仁的身体。
姜浒见状没有丝毫愧疚,反倒哈哈大笑,状似疯魔:“哈哈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正厅乱作一团。
在这一片狼藉中,无人注意到一旁缩成一团的林倾婉。
她发抖的手忽然停下来,抬眸,眼中的害怕早已褪去。
纤细的手指抚上脸颊,她抹去自己眼角的泪,饶有兴致地观赏眼前荒诞的一家人。
她嘴角微微上扬,笑声轻蔑:“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