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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高枝 ...

  •   难得有缘再见,自己爹娘也很中意这位绣娘,章知府请詹狸一同去松花县最大的酒楼搓一顿。

      詹狸没有推拒:“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詹茗陵原本还想觍着脸跟上来,被知府大人轻描淡写瞥了一眼,即刻拱手道别:“我们县醉风楼的酒食最好,大人一定要尝尝!”

      章知府摆手,和詹狸一块离开。

      刚踏进醉风楼大堂,酒香穿帘,人声鼎沸,酱大骨的香味让两老馋意暗涌。堂倌一瞧见他们,汗巾往肩上一甩就过来了。

      “清蒸八宝黄焖鸡,芙蓉燕菜栗子肉,冰糖肘花蒜蓉翅……客官可要上雅间?”他报了一长串菜名,见知府大人气宇不凡,把人往楼上引。

      有些菜詹狸都没听过,会不会太让知府大人破费?

      她犹豫着,两老大手一挥,几乎把贵的菜色全点了一遍。章知府以指尖无奈敲桌,没办法,自己老子老娘,当然要顺着。

      “忠勇义女近来可好啊?”章知府不喝酒,也不让章老先生喝酒。

      两老夹花生米的筷子猛然一顿,他们万万没想到,有这双妙手的绣娘竟然是蜚声遐迩的忠勇义女!

      “还好,借您赐牌匾之光,民女生意初有起色。就是不知谁把这段事编成了话本子,总能听到说书人讲,可不敢再戴这个名头。”

      “哈哈,也要多亏了小娘子威压,最近山匪消停不少,还没人同你说吧?那孟虎带着巡检司,一举端了城西老窝,这些人伤天害理,不知弄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还得是知府大人!”詹狸也说奉承话,但两只眼睛水灵灵地望过来,满是崇拜之色,又是个小姑娘,不像那老谋深算的詹茗陵。

      知府大人被哄得开怀大笑。

      詹狸打探:“知府大人为了百子图,特意陪老夫人老先生来松花县一趟?”

      “不瞒你说,最近不知从哪来了一批流民,先是在禾县落脚,又跑去澄县。每当县令传呈文书,我叫他们收编入籍时,那流民就换了位置。你说巧不巧?”

      詹狸若有所思:“收编入籍、发放路引是好事,可我未见哪个县在城外搭建棚户。”

      城外棚户会给流民提供基本的食宿与御寒衣物,实在不行就开仓施粥,不让他们到处跑。

      知府大人晓得她言外之意,“要是个个都如素如县令那般,恐怕我这个知府要当不下去了。”

      “民女晓得您管辖之下出这种事,实在不安,但我前儿上县衙内宅见县令夫人时,听到县令也为这事发愁呢。您不妨与他商量商量,争取流民来素如之前,能被安置下来。”

      知府大人颔首,他本就打算见一见柳县令:“唉,若每个县令都只顾自己的乌纱帽,生怕流民入籍会添乱、影响政绩,可如何是好?”

      詹狸说笑:“您让玉面阎王去吓吓他们~”

      知府大人却一脸愁容:“…我是有这么想过,但赫巡检恐怕自顾不暇,他惩处城西匪徒后咳喘不断,正告假修养。”

      “咳喘?”詹狸心想这染病的时机也巧,“赫巡检体魄雄健,恐是连日劳顿才这般易感风寒。”

      “若是风寒倒好,可三五天也不见他回巡检司,甚至下属也一并告假,只怕是疫咳。”

      如果疫咳大肆传播,詹狸得早做打算。

      饭局到了尾声,两老也已饱腹,詹狸推过去两罐玉容膏。

      “献给老夫人和知府大人的夫人。小小物品不值几个钱,是我最近做的玉容膏,可以美白养肤、祛皱增亮。”

      没等知府大人反应,老夫人便笑吟吟收过来,没想到她一大把年纪了还能用上小姑娘才用的面膏,甚至还是忠勇义女亲手做的。

      “那我可要试试。”

      “好用的话,民女给您送上府城去。”詹狸对老夫人抛媚眼,模样娇俏又灵动。

      知府大人失笑摇头,语气柔和:“期汝展才,成一番事业。”

      詹狸颔首,与知府大人告别。

      回到景颜记,不知是大伯哥还是阿爷,把景哥儿搬到轮舆上,正好晒到夕阳。

      詹狸上楼时,他掀睫看来,叫人脚步微顿。

      昏黄的夕晖晒出了他的血气,没有平躺榻上那么苍白,染金的眉峰在窗外喧闹中显得沉沉静静,浸于暮色的眼眸倒映詹狸愈来愈近的身影。

      詹狸伸手,他忽闭眼。

      发尾传来颤动,原是他一缕墨发被窗台勾住了。

      她在詹景行耳尖轻唱:“大风起兮云飞扬——”

      倏然对上了楼下曹昀的视线。

      他穿着秀才的长衫,斜襟右衽,宽袖长身,窄窄腰板以一条素色丝带系紧,岿然不动仰视窗台,自然看到了一位男子的后颅,却对詹狸温润朗然地笑。

      两人遥遥相望,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他开口接上她的歌:“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显然曹昀不常唱歌,唱得聒耳极了,他自己也晓得,面颊又红又烫。

      詹狸因此粲然一笑,叫他彻底失神。

      胸脯忽然覆沉,她低头,只见詹景行下巴轻轻靠在她胸前,正仰视她,睫影在楚楚可怜的卧蚕上蹁跹,企图吸引她目光。

      “景哥儿?”

      詹狸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把他身子扶正。

      “我去去就回。”

      詹狸身影离开二楼,詹景行缓缓阖眼,幽怨的风又一次把他的墨丝勾在窗台钌锦。

      曹乘风果然呆在原地没走,詹狸调侃道:“歌唱得不错!”

      “……请别取笑我。”

      她上前与他并肩而行,等他开口说些什么。

      “先前对不住,那时瞧着你想要撩开面帘,一时情急。”曹乘风这句歉语不知酝酿了多久。

      詹狸压根不打算追究,反正也没传什么奇怪的谣言。“我晓得的,本也没想撩开,岂料你误解我。小狸子在你眼中就如此愚钝?”

      “你是我教过最聪慧的学生。”

      她杏眼微嗔:“你变着法子说我呢?我明明是你独有的门生。”

      曹乘风明眸弯弯,清澈的笑声带着融融暖意。可笑着笑着,指尖微微发颤,笑意一点点从眼尾抽离。

      弧度僵在他唇角,再难扬起半分。

      苦涩于舌根漫开,曹昀眼底笼上一层薄雾。“以后不习字了么?”

      “我都认得啦,何况怎好让秀才教我习字。恩公,忘了恭喜你呀,你现在已经不是童生了,往后会成举人、贡士,恐怕我们难以像现在这般相见。”

      詹狸伶俐,曹昀又何尝不懂她的旁敲侧击?只是不愿明白,或是把话语说尽。

      “若你想……”

      “嗯?”

      詹狸凝眸望来,唇瓣微抿,带着几分懵懂的专注。她如蝶翼轻垂的睫羽,她如春日晨露般澄澈的眼眸,她未施粉黛却透着淡淡粉晕的脸颊。

      这些未经尘俗的清纯,全都不属于曹昀。

      “没什么。”

      他们路过六角烧饼摊,小巷里的乞儿看见詹狸,眼睛一亮跑过来。

      “姑娘姐姐,”他手里还捏着上次给他擦鼻涕的丝绢,“我饿。”

      詹狸瞥了一眼烧饼摊主,他撇嘴,露出个“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让詹狸莫名心虚。

      “把你的小伙伴们都叫出来,我给你们买东西吃,好不好?”詹狸半蹲下身来同他说话,很是良善。

      曹昀只静静瞧着,并未出声。

      “好哦!”

      他去得快回来也快,不多时,巷口便出现了一个脊背微驼的身影。原是他背着一个女童,那孩子裤管儿空空,不存在的脚丫在晃来荡去。

      詹狸不敢透过她布衫去看,柳眉蹙起,扬眸略显无措地与曹昀对望。

      “没事的。”曹昀抬手按在詹狸发顶。

      乞儿右手牵着个独眼的男童,脏污的布条在他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隐约可见之下发脓的疮口,脚步踉跄低着头不敢看人。

      他们身后还跟着四个瘦骨嶙峋的孩子,不是跛脚,就是歪脖;不是脸上结疤,就是骨节粗大。

      他们怯生生地拽着“大哥”的衣角,谁曾想,这痴儿居然算作他们之中最康健的。天寒未消,他们赤脚踩在路上,一步步挪近,像是被风揉碎,勉强凑在一起的残叶。

      詹狸捂嘴,愕然:“…天呐。”
      这么多乞儿,还都这般模样,该怎么熬下去?

      曹昀去买包子,詹狸打算先带他们去医馆瞧瞧。

      “你们都叫什么?”

      痴儿最先回答:“我是阿憨。”

      她背上的小女孩怯生生开口:“阿、阿禾。”

      其他人不敢说话,只有独眼小子跨一步上前。“你真要带我们去医馆?”

      “石娃!”歪颈女童忍不住喊他,怎么能这么跟贵人说话。

      詹狸以行应之,让大夫快些给他诊治。

      医馆先生对这些乞儿面露嫌恶,但曹乘风进来,他一改嫌弃模样,去掀石娃的布条。

      他眼睛周围肿得老高,疮口爬满脓点,混合泥垢结成硬痂,就连见惯伤病的伙计都不禁皱眉。

      詹狸却没有大惊小怪,还亲自取来温水,用软布蘸着细细擦拭,“忍着些。”

      曹乘风几次想让詹狸不要侍弄,担心她受邪,可她模样认真不好多劝。

      疼痛从那块软布扩散,泪在石娃眼眶里打转,洇开了詹狸的身影。

      “大夫?”怎么还不来?

      大夫终于拿来烈酒,詹狸让开位置。

      温水都这么疼了,烈酒还了得?石娃闭眼,有无数个瞬间抗拒不已,甚至拔腿想逃。求生的本能却让他死死咬唇不出声,忍受烈酒烧灼。

      心善的小娘子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话语间满是柔情:“乖,擦干净就不疼了,先生会把坏东西都赶走。”

      其他坐堂大夫给这些娃儿一个个瞧过,皆对曹昀摇头:“都拖太久了,没法医。”

      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乞儿们当然晓得治不好,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抛弃,见詹狸站起来要理论,还拉住了她。

      曹昀付了诊金,带他们走出诊所。

      满心无奈与酸涩让詹狸看上去失魂落魄,她空有怜惜,半点法子也无。

      石娃捂住眼,安慰詹狸:“都该往前看。”

      曹昀拿出手帕,想替她擦拭未落的泪,听到这话微微一怔。

      帕子上绣的杜鹃在此刻活了过来,蝴蝶把心上人的眼泪当花蜜般啜饮后,也振翅高飞。

      “是啊。”

      都该往前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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