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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元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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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蕴站起身,颇有些歉意地望着宋怀章:“内务府事务繁多,本宫恐不能陪着殿下了。”
“既如此,昭阳府中还有事处理,便不再叨扰娘娘了。改日若是昭阳身体好些了,再来品尝娘娘宫里的好茶。”
宋怀章提步走出坤宁宫,回眸望去,朱红色的大门缓缓闭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马车驶到公主府时,总管大臣元姒已等了半柱香的时辰了。
宋怀章接住欲要行礼的元姒,将她扶到一旁的软榻上。
“许久不见,夫人的旧疾如今还在隐隐作痛吗?”
元姒的嘴角微微上扬:“痛不痛的,过了这些年,也都习惯了。”
宋怀章看着她脸上多长出来的细纹,有些许的恍惚:“那日血洗太和殿,昭阳只觉得还是前不久发生的事,却原来,一晃都四年了。”
“夫人管着七司三院,若是撑不住,想要颐养天年,只需一句话,皇兄与昭阳必会为您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宫里的水还是太过混杂,昭阳只怕您力不从心,您若是累倒了,母后在天之灵是要责怪昭阳的。”
元姒笑着叹了口气:“你母后生前就惯会使唤我,如今看我尽心尽力,只怕是得意都来不及。”
“如今出了大事不得安宁,我怎么会现在撇下这个摊子?”
她收起了笑,那双茶色的眼睛与宋怀章的眼眸直直对上:“你的人那般匆忙唤我过来,发生了什么?”
宋怀章正色道:“广储司里有贵妃的人,夫人可知晓?”
“当然。皇后很久之前便放权广储司给贵妃了,我是总管大臣,自然知晓。贵妃做事有何不妥?”
“可皇兄未曾同我提起这件事。”
元姒不解道:“此事并非什么要紧事,后宫高品级的妃子一向要同皇后一起协理六宫。其他妃嫔有时也会应皇后所托协助内务府,贵妃只是其中一个,若说是有什么特别,也只是时间长了些。如今皇后刚诞下皇长子,分身乏术,贵妃自当担起责任。若是这般琐碎之事也要同陛下通报,实在是损耗精力。”
她摇了摇头,继续道:“若是皇后体恤贵妃,自当与圣上相处时为她美言。她若是不说,也合该由贵妃自己向陛下邀功,实在无需我来一一禀报。”
“阿瑜,广储司可是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言明便是。”元姒一向不是喜欢绕弯子的人,遂直截了当步入正题。
“昭阳前段时日,总觉头疼的厉害,少觉多梦,请了王院使为我和庭玉把脉,发现庭玉常用的熏香中被人放了过量的石菖蒲,此物与我常喝的菊花酒和清茶相冲,若是长此以往,只怕夫人下次见我,我便成了疯子了。”
宋怀章面色冷凝道:“而那熏香,正是内务府送来的。”
元姒的神情也沉了下去,她的手指轻轻翘着桌面,这意味着她现在十分焦躁。
“你已然确定是内务府动的手脚?”
“不曾。只是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宋怀章遣散众人,同她说起了自己的猜测。
“你怀疑,满月宴是贵妃的人在做局?这个猜测倒是合理。至于宜州太守,先不说他是否与胡人有所联系,单单是放任城门,让慎国人有可乘之机,便够定他个死罪了。若真是胡人意图造反,宫中有贵妃作为人质,皇帝自然有足够的筹码压制他们。”
说着,元姒冷嗤一声:“倒是陆堂那个贱人,平日不显山露水,贱骨子一坏起来,算盘竟敢打到你头上,当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他没选择与最初找上他的人为虎作伥,反而是找了个真宜州人来做戏,以我看来,他是不想被牵着走,但是他想成为那个牵着你走的人。不论他有什么谋算,如今他伪装成委曲求全同敌探周旋的所谓为你分忧的好驸马,必是想将事情的主动权攥在自己手上,让你不得不对有所求与他。只是他实在蠢笨,这才漏洞百出。”
“他找的药铺老板既是宜州人,无论他一个闲职驸马是怎么做到的,还是不能贸然否认他在宜州可能有接应,你既怀疑贵妃与宜州太守,就不能不疑心他。往深了想,背后对你和庭玉下手之人,和陆堂必有牵连。”
元姒眯了眯眼,扯出一抹笑来:“毕竟你若是痴傻了,他便能更好地控制你了。”
宋怀章颔首,自是认可她的话,她继续问道:“只是昭阳还是不明白,他何故要演这出戏。”
“你当然不会明白,他的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呢。他是如何同你说的?为了打探敌情取得信任,需透露些‘他们’想要的情报,你只需等待他下一次与那药铺老板见面即可。阿瑜,不必心急,他翻不起什么大浪。”
“眼下要紧的,是要查出究竟何人动了庭玉府里的熏香,那人还要知晓你平日喜好,只怕是陆堂背后之人或是内务府二者择其一罢了。你既是摆了淮阳侯府一道,且就让他们查去吧。广储司的事我会留意,若真是贵妃有古怪,我倒要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贵妃才接管广储司这么短的日子,是怎么把手插得这么深的。”
听了这话,宋怀章心头一动。
“夫人觉得,贵妃不过管理广储司一年半载,很难做到如此周密。那若是,自皇兄登基以来,便一直亲自掌管内务府事宜的人呢?她若是想做什么手脚,会流露出把柄吗?”
宋怀章的声音放得很轻。
元姒定定地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普天之下,只有皇后可以悄无声息地将那熏香送至公主府,还能不引起丝毫怀疑。”
“……我本是这样以为的。”
话锋一转,元姒冲她安抚性地笑了笑:“阿瑜,我理解你想要尽早肃清潜在的不轨之人,但是不要太草木皆兵了。至少目前来看,皇后所作所为的确有些许令人不解,但她是清白的。”
元姒的眼里含着长者的宽慰:“你只需坚定一点,一个人若是心中有鬼,迟早会露出马脚。敌不动,我们暂且静候便是。打草惊蛇是最不划算的买卖了,你和你皇兄,一向是会忍耐的好孩子,不要心急。来日有空,带着庭玉来看看我。”
宋怀章扶着元姒起身,轻声道:“夫人要保重身体。”
“我会的,你也是。内务府近来忙的很,我得回宫了。阿瑜不必相送。”
元姒向着正门方向离去。
她又瘦了些,石青色的宫服穿在她身上,远远看去像一节青竹,坚韧挺拔。
一如母后还在世时,她立在宫门前的模样。
元姒是太后沈临双的挚友。
沈家世代书香门第,沈临双作为内阁大臣的嫡孙,自小便出入皇宫,作为嫡公主伴读同各位皇子公主一同听课,与先帝是青梅竹马,理所应当的,先帝登基后,她被封为皇后。
相较于沈临双顺风顺水的人生,元姒自出生起便不受重视。
她是元家长女,其父正是国子监祭酒,翰林官出身,只负责教授皇子公主们四书五经。为她取“姒”字做名,也只不过是因为她是长女。
家族对她的期望只有做好姐姐的表率,嫁个好人家,结个好姻亲,为家族助力。
虽也是在国子监读书,但本以元姒的身份,她不会与沈临双有什么交集。
但元姒偏偏是个不服管教且胆大包天的人。
她不满足于只能听国子监的那些博士的授课,她想,为什么自己不能去听亲生父亲的授课。
她的课业每次都是第一名,她的每一篇策论都被国子监博士们称赞不已,她有自己的才华和思想,它们在她的笔下熠熠生辉。
为什么父亲从不曾夸赞她的课业和策论?那些皇子和公主,以及陛下亲自为他们挑选的伴读里,难道会有比她更优秀的吗?
元姒一直这样想。
于是在某一个午后,她偷偷潜进父亲上课的地方,想要一探究竟,在他发现她之前,和上课偷偷走神的沈临双对上了视线。
元姒并未如元家所想去嫁人。
她跟着沈临双进了宫,由五品女官慢慢爬到从一品女官的位置,当上了掌仪司的主事。
身为皇后,沈临双不懂统筹人力管理人心,元姒便帮她铲除一切棘手的存在,正如当年沈临双以家族荣誉作担保,最终求得皇帝让嫡公主多了一位伴读。
对宋家这三兄妹来说,元姒就像他们的第二位母亲。
四年前的那场宫变,若是没有元姒,她和皇兄都会倒在血泊中,尚且年幼的嘉善也会被牵连。
年轻时她辅佐自己的挚友,挚友去世后,继续辅佐她的孩子。
宋怀章常常在想,内务府总管大臣是否埋没了元姒的才华,她本应当在朝堂上对天下事侃侃而谈,而不是困在皇宫管着细微末节的小事。
只是皇兄与她虽是大暨的掌权者,却并没有彻底改写天下规则的权利。
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宋怀章是一个例外,但也仅仅因为她是皇家人,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妹妹,大臣们的宽容不会落在一个年仅半百的女子身上。
让她们读书,再让她们嫁人生子,那些年少时写下的洋洋洒洒的策论,那些敢于打破常规、自由而不受规训的少年意气,到最终也只成为记忆的余烬。
七日已过,淮阳侯府已在大理寺的协助下抓住了投毒的人,但真正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从青穗的死因查不出线索,他们便从死去的马夫查起,最终发现那马夫并非在淮阳侯府中毒,而是驾车在外时,因为饮用了有毒的水而中了毒。那毒不会立即致命,因此马夫直到回了淮阳侯府才毒发身亡。
那日那马夫只载着文显去了盛平酒楼。
经过审问,最终一个店小二承认自己确实在那水里加了东西,只是他不知道那是毒药,自己也是收了人的钱,才将一包粉末倒进水中递给那马夫解渴的。
问起是谁让他这么做,他却说那人蒙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相貌,给了银子他就干了,后来看马夫喝了水也没事,他就没再想过此事,决不知道这杯水会害死他。
追问之下,店小二也只说自己只见过那马夫,不曾见过什么老妇人,更不曾给什么老妇人下毒。
无论知不知情,店小二当然死罪难逃,但这个结果绝不是宋怀章想要的。
查不出给他毒药之人是谁,就等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淮阳侯若是想找到杀死青穗嬷嬷的凶手,是必要追查给店小二银子的蒙面之人的。
文显也自知理亏,无法让陛下和昭阳长公主满意,便立即上书,言语恳切,只说是希望宋知乾再给出几日的宽裕,定会顺着这条线挖出那人的真实身份。
宋知乾允了。
与此同时,宋怀章也在孙华口中得知了陆堂那日的行踪。
实在是巧,许久不见动静的陆堂偏偏在那一日去了盛平酒楼。
宋怀章的目光落在孙华身上,忍不住笑了:“去请咱们日理万机的驸马过来。”
她倒要看看,他这次又要编出什么笑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