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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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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叩见母皇,母皇万安。”
“前几年还能常常听到资善堂翊善夸你,如今却是越发松懈,你即将及笄,已经是长大了,朕还盼着你能懂点事,不要再怠慢学业……”
元惜苓在案前忙碌,只是抬眼扫了一眼。
教训的话因元窈奉上一本书的动作戛然而止。
是一本被翻旧的《水经注》。
随手翻开一页,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批红注解,又屈指翻过几页,字迹越来越小,批注越来越密。
“虽然儿臣这几年在资善堂表现平平,可并非懈怠了学习,也从未荒废平日的时光,这几年儿臣读了很多历史、地理和农业相关的书籍,从中学到很多,不是为了得到他人赞赏,只为了能为母皇做实事,为大晟百姓谋得实实在在的福祉。”
“母皇说得不错,女儿已经长大,是时候将所学所悟付之于行动了。”
元惜苓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行动?”
“寒气肆虐,北部多郡州都深受寒冷折磨,特别是兴州,受冻灾之害最为严重,冰雹毁坏大量房屋建筑,大面积冻土恐怕要影响立春开农,可谓民不聊生。儿臣知晓母皇为此忧心,请命及笄之后前去赈灾,为母皇分忧。”
玩味的笑意被大大放大。
“前去赈灾,可你有什么经验,有过什么贡献,在何处任过职,在哪里立过功?这些你都没有,何以立威,何以服众,又怎么能让人放心将赈灾之事交给你。”
“乃兴州偏远,危机四伏。朕虽然将慎予派到你身边,为的也只是应对宫中那些难防的暗箭,防止映画之事再次发生。可宫外的危机并非如此简单,慎予一人恐怕是护不住你的。”
元惜苓拒绝的理由让元窈瞬间醍醐灌顶。
如今人微言轻的处境,任人宰割的命运,并非单纯因为自己是适龄的公主,是元瑞的假想敌。
更是因为自己没有任何经验,没有什么贡献,没有官职就意味着没有权力,没有功名就意味着无人拥护,所以自己只能是一只弱小无力,任人割宰的兔子。
元惜苓提醒她。
“近几日别想太多,不要忘了及笄礼将至。”
实际上无论想太多又或什么都不想,都无法干扰时间袭来,那意味着侮辱攻来。
及笄礼那天,穿上代表着羞辱的礼服,洋纳的宝石穿过发丝,固定住发髻。
元窈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棺木里。
只有热血滴落在心脏,被疲惫跳动的心脏抖落。
礼成之时,跪在元惜苓面前,耳边还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
闭上眼睛,拼命想屏蔽掉那些声响,让自己只能听到正宾的声音。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
她已经麻木,即使余光可以瞥见观礼者中在微微颔首的元瑞。
“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蘅’甫。”
她麻木到觉得,比起服饰上的纹路,发髻间的珠宝,以及即将到来的命运,这个“蘅”字和所谓的温顺幽蘅是如此的轻飘飘,无关痛痒。
“‘蘅’为杜若香草,望汝温顺幽蘅,德行芬芳。”
“这‘蘅’字确实妙哉,《洛神赋》中那句‘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曾深得朕心,窈儿从小就生得雅致,举手投足间更有如洛神那超凡脱俗的神韵,窈儿,还不行谢礼?”
赐字的余音并未平息,元惜苓从御座起身,吸引了本来停留在元窈身上的玩味目光。
元窈抬眼看她,睫毛微微扑动,有所领悟。
“元窈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元惜苓并没有坐下,而是俯瞰众人。
“及笄成人,便不仅仅要独善其身,更要兼济天下;非独守家宅之德,更当怀天下之志。”
“既然你有了这样适宜的字,那朕再加一个‘昭’字,赐封‘昭蘅’。”
此话一出,观礼的翰林院士们纷纷跳出,都来顺着这个封号夸赞歌颂。
无数华丽辞藻堆砌着过耳,都没有元惜苓那简单的“昭蘅”二字让人眼热。
再次看向元惜苓,尽管对方眼中仍然只有帝王的冷酷坚决。
她行重礼谢恩。
语气情真意切,分明不是在谢恩,而是在喜极而泣。
原来不是无人为我撑腰。
这场带着侮辱企图的及笄之礼,却因她的封号而变了味道。
几日后,户部再次奏报冻灾加剧,又补充道兴州州府的转运副使因贪墨被革职,职位空缺。
御座之下大部分官员表情都是凝重的。
去灾区兴州任职,等于是去收拾一个紧急又烦琐的烂摊子,这个差事的派遣要么是依靠信任,要么是代表惩罚,无论如何都不算是恩赐。
元惜苓心里早已定好人选。
“御史台贺敛理,公正无私且忠心耿耿,朕看此事交给他尤其合适。”
见此番话掀起的汹涌暗潮连贺敛理谢恩的声音都没能止住,元惜苓并不恼,只是单手撑头看了一会儿。
“前段时间朕得知蘅儿研读了《水经注》与《农桑辑要》等书籍,对历史地理和农业都颇有研究。蘅儿虽然年纪尚幼,不便任职,但也可随之一同前往兴州,于幕后学习参详,也算是一番历练,不再是只会死读书。”
此番话像是元惜苓忽然想起,随口说了一嘴。
贺敛理反应最快,立刻顺着话夸赞昭蘅公主,又夸此举明智,快速答应下来。
两人一套配合下来,将下面那些人直接打蒙。
昭蘅虽不复当年恩宠,但仍是元惜苓法理上的女儿,更何况赐封中还有一个“昭”字。
贺敛理虽不久前在朝上狠狠怼了皇子元瑞,但他终归是元惜苓亲手提拔上来的……
一时分不清是奖是罚,也看不透元惜苓是喜是恶。
朝会一散,明繁宫降旨。
除了圣旨外,元惜苓还特赐王命旗牌一面,遇紧急事物,有专断之权,可节制地方四品以下官员。
另外任命宫中禁卫慎予,率一队禁军听元窈调遣,护卫周全,再派熟知钱谷刑名的官员一名随行辅佐。
行完接旨礼仪后再看向灯瑶和慎予,元窈看见灯瑶的眼睛已经憋得通红,朝自己扑来。
元窈接住她的拥抱,哭笑不得地揉揉她的发顶。
“怎么回事,不是说连和亲都愿意陪我,去兴州就不愿意了?”
灯瑶嘴里不停念叨元窈这些年的不易,说着说着在她肩头哭开一片。
轻拍着她的背,元窈注意到站在后面几步远的慎予。
是难得见到眼中含着笑意的慎予,更是几乎从未逾矩直视她眼睛的慎予。
“如今你统领一队禁军,想必要操劳准备的事情更多,有劳了。”
“全是陛下和公主的信任和抬举,慎予必将效犬马之力,护卫殿下周全。”
“我相信你,只是说来奇怪,母皇大可安排一队有现成统领的禁军相随护卫,这样更加省时省力,怎么会做这样一个大费周章的决定呢?”
元窈不像是在问慎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问自己。
他应该是懂的,可还是给出回答。
“卑职是殿下遇刺之后,陛下从身边亲自挑选出来的侍卫,定然是相信卑职才会让卑职来到殿下身边。如今应该也是这个道理,陛下兴许是满意卑职这些年的表现,相信卑职的能力,才会大费周章地让卑职统领禁军。”
这并非不是个道理。
再从私心上讲,慎予护卫自己这么多年,连灯瑶都对他信任得死心塌地,更何况自己。不得不承认,听到去兴州是慎予负责护卫,元窈本有的莫名的担忧瞬间消散不见。
所以即使还有些许疑点,她也决定不再多想。
灯瑶稳住情绪,被安排去休息一会儿,元窈才随之恢复理性。
慎予适时提出关键问题。
“公主,兴州之行,同行的两位大人,一个是御史台的贺敛理,另一个尚且未定……”
“此人的选定如果不是陛下指定,那大概率就是从户部官员中拟定,齐王的关系在户部可是盘根错节。”
“贺敛理是母皇一手提拔上来,虽然未必会和我们站在同一阵营,但也绝不会和元瑞同流合污,此人大可放心,至于另一个未定的人……”
元窈也想到了这一点,在圆桌前坐下,示意慎予也坐。
“我这个皇兄,顺风顺水这么久,及笄礼上第一次盘算落空,被弹劾也是第一次被我摆了一道。他也不是蠢货,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回过神来,我若是他,如此深仇大恨,必会争取到这个人选的安排权,再派一个属于元家派系的官员,轻则暗中使绊子,重则置我于死地。”
兴州赈灾最重要的是物资和粮草的运输,这个人需得是户部官员,才能在粮草等事务上使绊子。官职不能太大,不超过四品,否则会显得用力过猛惹人疑心;也不能官位太小,得是七品以上,不然人微言轻难以成事。
两人思索着,目光相对,并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