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处吻你》栗清辞

22、蛰伏与暗涌

　　停职的第一天，林晚晴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醒来。窗外天光微亮，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一种陌生的空虚感裹挟着她。没有需要立刻处理的邮件，没有排满的会议日程，没有急迫敲定的方案。习惯了高速运转的大脑，像是突然被强行刹车的精密仪器，发出无声的嗡鸣。

　　“哲学家”感应到她的清醒，迈着优雅的步子跳上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手，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林晚晴将它揽入怀中，感受着这个小生命带来的切实温暖，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似乎被注入了一丝活气。

　　她起身，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换上职业装，而是穿了一套舒适的家居服。走到客厅，看着那个从公司带回来的纸箱，她没有立刻去整理，仿佛那里面封存着一段尚未冷却的、带着刺痛感的过去。

　　程澈昨天离开前，强行塞给她一张附近高端超市的礼品卡，美其名曰“停职慰问金”，让她多买点好吃的投喂自己和“哲学家”。林晚晴知道，这是朋友笨拙又体贴的关心方式。

　　上午，她决定听从程澈的建议，去超市采购。并非为了口腹之欲，更像是一种仪式，试图用日常的烟火气，来填补突然出现的职业真空。

　　在生鲜区，她正专注地挑选着西红柿，一个温和略带迟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请问……是林晚晴小姐吗？”

　　林晚晴转头，看到一个气质温婉、年纪约莫五十多岁的女士，手里也推着购物车，正微笑着看她。女士穿着质地很好的羊绒开衫，妆容淡雅，眼神清澈而友善。

　　“我是。您是？”林晚晴迅速在记忆中搜索，确认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冒昧了。”女士歉意地笑了笑，指了指林晚晴购物车里那包特定品牌的、对猫咪泌尿系统友好的猫粮，“我住你楼上，姓王。我家也养猫，之前看你买过这个牌子，印象挺深的。刚才看着侧影觉得像，没想到真是你。”这位王阿姨，正是之前资料里提到过的，那位喜欢“强行投喂”女主家常菜的退休教师邻居。

　　林晚晴有些意外，也礼貌地回应：“王阿姨您好。”

　　“哎，你好你好。”王阿姨热情地凑近了些，压低了些声音，“姑娘，我女儿是搞媒体的，前两天在家吃饭，说起你们行业里的一些事儿……唉，那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瞎嚼舌根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林晚晴愣住了。她没想到，连仅有一面之缘的邻居，都知道了那些谣言，并且……选择了相信她，甚至主动来安慰她。这种来自陌生人的、不带任何功利的善意，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谢谢您，王阿姨。”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谢什么呀！”王阿姨摆摆手，不由分说地从自己购物车里拿出两盒包装精致的有机鸡蛋和一把翠绿的小油菜，放进林晚晴的推车，“这个鸡蛋好，营养价值高！小油菜也水灵，清炒一下，最是爽口。你们年轻人啊，工作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现在正好有空，得多吃点好的，把身体底子打好！”

　　林晚晴推辞不过，只能连连道谢。王阿姨又絮絮叨叨地跟她分享了些养猫心得和简单的家常菜做法，才心满意足地推着车离开。看着王阿姨的背影，又看了看购物车里多出来的食材，林晚晴冰封的心湖，似乎又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医院里，陆泓希的康复训练进入了新的阶段。他开始在康复师的辅助下，尝试部分承重和简单的平衡练习。每一次站立，膝盖处传来的压力都伴随着尖锐的疼痛，但他紧咬着牙关，额上青筋隐现，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却始终没有哼一声。

　　他的沉默和近乎残酷的坚持，让见惯了各种病人的康复师都暗自咋舌。周晓芸在一旁看着，又是心疼又是敬佩。她知道，希哥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必须尽快强大起来的劲。

　　训练间隙，陆景尧来了，脸色比前几天更加凝重。他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是，诺星总部迫于压力，似乎有意将林晚晴的“停职调查”期延长，甚至有风声传出，可能会寻找机会让她“主动离职”以平息风波。另一个，则算是不好不坏的消息：通过张薇制片的人脉，他们联系到了一位在调查和危机处理领域颇有能量的资深人士，对方同意介入，但需要见面详谈。

　　“人我约好了，明天下午，在我的办公室。”陆景尧揉了揉眉心，“泓希，你现在的情况……”

　　“我去。”陆泓希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必须去。”

　　“可是你的腿……”

　　“坐轮椅去。”陆泓希的目光落在自己依旧裹着厚厚支具的左膝上，眼神锐利，“有些局面，我必须亲自面对。”

　　他知道，仅仅依靠景尧哥和团队的力量，或许能解决商业层面的问题，但要彻底洗刷泼在林晚晴身上的污水，揪出幕后黑手，可能需要更非常规的手段。他不能再躲在病床后面。

　　第二天下午，陆景尧的办公室。

　　陆泓希坐在轮椅上，被周晓芸推了进来。办公室里除了陆景尧，还有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男子约莫四十多岁，穿着合身的深色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身形精干，眼神沉稳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他坐在沙发上，姿态放松，却自带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场。他叫沈瀚，是张薇制片极力推荐的危机处理专家，背景神秘，据说黑白两道都有些门路。

　　“沈先生，这位就是陆泓希。”陆景尧介绍道。

　　沈瀚站起身，并没有因为陆泓希坐着轮椅而流露出任何异样神色，只是平静地伸出手：“陆先生，久仰。”

　　陆泓希与他握了握手，感受到对方掌心干燥而有力的触感。“沈先生，麻烦您了。这次的事情，关乎一位对我……对我们项目至关重要的人的清白。”

　　沈瀚重新坐下，开门见山：“情况陆经纪已经跟我大致说过了。星耀娱乐、秦屿川团队、还有那个叫李锐的自媒体人。明面上的商业竞争不难理解，但这个李锐……他的动机似乎更偏向个人恩怨。我初步查了一下，他最近账户有几笔来自海外的、不太干净的小额资金流入，虽然隐蔽，但并非无迹可寻。”

　　陆泓希眼神一凛：“海外资金？”

　　“嗯。”沈瀚点点头，“来源很模糊，像是经过了好几层皮包公司洗过。但结合他之前对林小姐的纠缠史，以及这次精准投放谣言的手法，基本可以判定，他是被人当枪使了，而且对方很谨慎，不想留下直接把柄。”

　　“能查到最终源头吗？”陆泓希追问。

　　“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些……非常规手段。”沈瀚说得含蓄，但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这需要额外的费用，和绝对的保密。”

　　“钱不是问题。”陆泓希毫不犹豫，“保密更不是问题。我只要结果。”

　　沈瀚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好。另外，关于诺星内部……据我所知，并非铁板一块。有人对林小姐迅速上升的地位和手中掌握的核心项目资源，早有微词。这次风波，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借题发挥的契机。”

　　陆景尧脸色难看：“内部倾轧？”

　　“常态。”沈瀚语气平淡，“大公司嘛。找到是谁在推波助澜，或许也能撕开一个口子。”

　　陆泓希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瀚：“沈先生，请您放手去查。无论涉及到谁，无论用什么方法，我要知道所有真相。所有的费用和风险，我来承担。”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力量。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艺人，而是一个为了守护重要之人，不惜调动一切资源的男人。

　　沈瀚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明白了。我会尽快给你消息。”

　　与此同时，林晚晴的“蛰伏”生活也并非全然平静。

　　她登录了许久未用的专业社交账号，发现不少同行和 former client 发来了私信，有的表示关心，有的隐晦询问情况，也有极少数落井下石的嘲讽。她一律没有回复，只是冷静地浏览着。

　　突然，一条来自一个陌生头像的私信引起了她的注意。对方的简介只有简单一句：“前广告人，现旁观者。”

　　消息内容更是言简意赅：「谣言起于青萍之末，真相藏于数据之海。李锐小号与星耀御用水军节点的交叉IP，在城南‘蓝海’网吧，时间段：上月15、17、20日下午。或许有用。」

　　林晚晴的心猛地一跳。这个信息非常具体，而且直指核心！对方是谁？为什么会给她发这个？是陷阱，还是……援手？

　　她试图回复询问，却发现对方已经设置了无法接收消息。她立刻将这个信息记下来，同时运用自己的心理学知识分析发送者动机。这种匿名提供关键信息的行为，通常出于几种可能：正义感、报复（针对李锐或星耀）、或者某种更复杂的利益交换。从语气和提供信息的专业性来看，不像恶作剧或陷阱。

　　她犹豫片刻，将这个信息通过加密邮件发给了陆景尧，并附上了自己的初步判断。她没有直接联系陆泓希，不想让他伤神。但她知道，这条线索，或许能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

　　发出邮件后，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嬉闹的孩子和散步的老人。王阿姨送的小油菜已经被她清炒，味道确实清爽。“哲学家”吃饱了猫粮，正慵懒地在阳光下舔着爪子。

　　生活似乎以一种缓慢而平和的节奏继续着。但林晚晴知道，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动。陆泓希在为她奋力挣扎，陌生的邻居给予她温暖，不知名的“旁观者”递来了钥匙，而她自己，也并未真正放弃。

　　她拿起一本买了许久却一直没空看的心理学专著《创伤与恢复》，坐在窗边的躺椅上，翻开了第一页。停职期，或许是危机，但也可能是沉淀和蓄力的机会。她需要更强大的内心，来面对未来可能更猛烈的风雨。

　　蛰伏，并非退缩，而是为了下一次更有力的跃起。她相信，真相不会永远被埋没，而那个在病房里对她说“我信你”的人，正在与她并肩，穿越这片泥泞的黑暗。微光虽弱，终将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