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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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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冯砚修到明州,是查漕运贪污。
漕运贪污事发,朝廷明面只派洛元义和她。
他们俩都是六七品小官,彻查漕运总督和布政使二品大员,完全是蚍蜉撼树。要想找他们贪墨的切实证据,更如大海捞针。
他们的存在,只为放松漕运官员的警惕。
暗地里,冯砚修奉命微服私访。
只是,看他们复核证据,佟惜雨很不解。
既然有证据,让掌柜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岂不更方便?
为何亲自来,而且还拽她一起来。
无论如何,贪污证据确凿,明州怕是要变天。
出神看梁柱雕刻的翩翩飞鹤,佟惜雨没注意冯砚修的续茶请求。
冯砚修瞥她一眼,继续和掌柜聊。
“东家府中若缺婢女,小人这就为您奉上。”
没见过如此嚣张的侍女,掌柜为上家出招。
佟惜雨醒神,瞪掌柜一眼。她虽不称职,但好歹也是冯砚修的人,如此内涵她,成何体统。
“好意心领,不必。”
冯砚修拒绝干脆,佟惜雨好心情为他续杯。
“江南布政使近来如何?”
听到布政使,佟惜雨来了精神。
明州是直辖州,归布政使直接管理。
布政司总揽财政,按察司掌刑法,皆在此驻地。
“许久未露面,一直告病在家。”
告病?
还未细想,冯砚修便让掌柜告了退。
偌大正厅,只剩下她和冯砚修。
被冯砚修觑得心虚,佟惜雨单手抠紫檀扶手椅的雕饰,不知所措。
“日夜奔波,先去休息,”见她困倦小兽般的情态,冯砚修叹口气,“明日带你去个地方。”
终于可以休息,佟惜雨大悦。她没细瞧冯砚修带她到了什么地儿,蹬了鞋袜一股脑儿钻进暖融融的被窝,睡得天昏地暗。
第二日醒来,佟惜雨被侍女推到梳妆台,才意识到自己作为婢女,不可能会单独在这么大的房间睡。
“娘子姓甚,怎生的如此好看?”
“什么?”
佟惜雨以为自己幻听。
当朝主家正妻才为娘子,她在这屋睡了一宿便为娘子?
侍女摘掉她的木钗,为她梳头编发,于侧垂挽就堕马髻,辅之以鎏金翡翠插梳固定,又于她圆润饱满的额头中间点一梅花钿。
正当她拿起艳红口脂涂抹朱唇,佟惜雨一把按住:“别,我还要用膳。”
心中有疑惑,佟惜雨又问:“为何称我娘子?”
那侍女作害羞状:“昨夜家主跟你共处一室,醒来令我们服侍您梳妆吃饭。所以……”
“所以你们自发称我娘子?”
侍女点头,认为理所当然。
佟惜雨不解。这间正堂设有两床,昨夜她睡外床,冯砚修睡落地山水屏风后的里床,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在赶路途中,他们也同吃同住,没见这么八卦。
“他们唤我娘子。”
到饭厅,佟惜雨向早已用完膳的冯砚修告状。
“做娘子不好么?”冯砚修在看书,听她有微词,开导,“既然当不好侍女嫌累,今日为你抬了身份,不想要?”
昨日站了半下午,现下小腿的酸痛犹在。佟惜雨深觉有理,反正不是真的,假扮也比真婢女轻松。
以为佟惜雨不乐意,冯砚修抬头查看,一下愣住。
往常一身潇洒袍衫的清丽官家,如今摇身一变成冷艳的商人娘子。玲珑双眸,秀挺鼻梁,梅花钿似有暗香,此刻那弯唇角总上扬的丹霞朱唇,也勾得冯砚修眼色深沉。
“想要。”
佟惜雨给他答复这一刻,冯砚修破天荒回避了她眼睛,直接支使下人摆上早膳。
果然,跟着冯相有一点好,管饭管饱。
眼眸晶亮,佟惜雨卷起襦袄衣袖,拾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见她一如既往,冯砚修哭笑不得,这人是一点也不愿端正。
用完膳出门,冯砚修领她进了一家酒楼。
未到晌午,酒楼顾客并不多,冯砚修带她去二楼临窗处品茶。
初春,万物复苏,刚进门时,佟惜雨瞧见一丛丛枝条纤细的迎春花,随风摇摆,金灿灿格外招人。
佟惜雨瞧自身绣工精致的鹅黄襦袄,顿觉失了官家身份,自己仿佛也是朵小巧娇嫩的迎春花,依附这春寒料峭,向夫家乞怜,短暂过活。
“夫君,”纤手无聊地点点案中的新茶,佟惜雨心事重重,撑不住想跑,“下官……妾可否出去走走?”
乔装商人娘子后,不到半柱香,佟惜雨在他眼前少了之前的怯惧,多了肆无忌惮的试探。
冯砚修正好看到楼下新来的武官,对上佟惜雨百无聊赖的神情,没有阻拦,淡淡嘱托:“记住我车上讲的话,谨言慎行。”
刚刚在来的路上,冯砚修简单谈了一些明州的时局。按察使与漕运总督勾结,软禁布政使,联合明州、清涟州和韵州官员,行漕粮贪污之事。
而这一切,都有宁亲王的亲自牵线授意。听闻按察使那里,有与漕运总督、宁亲王的来信。他们此次前来,就是找到那些信,留下宁亲王参与贪污的证据。
既然他都知晓,却不干正事,还要带她品茶。佟惜雨百思不得其解,也懒得问:
“遵……敬诺。”
改身份,换称呼才最恼人,无端生出一丝烦闷,佟惜雨推门而出。
佟惜雨出去,一路向楼下走。路遇他人,她总能收到不知惊艳还是觊觎的眼神,这是她为官时,很少遭遇之事。
佟惜雨不习惯,不习惯女子作为被观赏的异性,作为被对比的同性,与他人打交道。
身着圆领襕衫,她会忘记性别之差,专注每个芸芸众生的平等价值。
可她,也是女子,这让她沮丧。
与其说,她难过自己身为女子,不如说她痛恶大部分女性不得不沉沦的困境。天生力量的悬殊,社会礼法的规训,都让女性卑微到尘埃。
她想为之做些什么,打破困境,可如今她连仇都未报完。越思考越挫败,佟惜雨下楼急切,没看来人就擦身碰过去。
“哪来的婆娘不长眼,敢挡老子的路!”
毕竟双方都没看对面,佟惜雨本打算揭过。未料那男人跋扈得很,抬手就握住她肩膀,想用蛮力欺压,表达不满。
最恨他人擅自触碰自己,佟惜雨反手握住,转身用力一别,脚利落地踢中他膝盖骨,将人踹跪在楼梯栏杆边上晾晒:
“哪个瞎驴,张嘴就叫,手也不想要了?”
那人显然也练过武,头戴交脚幞头,一身崭新缺胯袍,身配兵器,一五大三粗样儿。他应是指挥军官,许久不跟着练武,反制动作太慢,挣脱不了佟惜雨束缚。
“你放开我!你可知我是谁?”
头一遭被骂,头一遭被女人欺,看他恼羞成怒,又仗势欺人。佟惜雨反应平淡,反正她在乔装,大不了就跑:
“你谁?”
“卫指挥佥事,沈宏善!”
卫指挥佥事,乃各地卫所体系中的中级军官,正四品官员,主要负责指挥使管理军务,训练士兵,维护军纪,甚至关防巡视。
如今正值春季,他们应是快出发巡视,来酒楼大概率是与亲友吃散伙饭。
官是比她高,只是沈宏善这名太过耳熟,气得佟惜雨不顾官阶悬殊,又甩到他头上一巴掌:
“呆子!我还是你爷爷呢!”
说完,单手拽住他耳朵,让他扭过他头,看清自己的脸。
沈宏善被迫转头,疼得直叫唤,一开始没认出她是谁,后来才豁然开朗。
一刹那,他双眸震颤,不再挣扎。佟惜雨松开手,他顺势跪在地板,抱住她大腿嚎啕大哭:
“爷爷……真是我爷爷……”
这下轮到佟惜雨丢人,看周围客人投来看热闹的眼神,她狠拍他肩膀,让他清醒。
多年之前,沈宏善还跟在她屁股后面混,如今倒是混得比她要好。
领他到酒楼后院叙旧,院内桃树还未发芽,他们二人坐在石桌旁。
“老大,你怎么变得这么娘?”
沈宏善上来就没好话,佟惜雨横他一眼:
“我是女的,娘怎么了?你没娘?我这样照样收拾你!”
“是是是!”见她嘴还是这么毒,沈宏善告饶,轻扇自己嘴巴,“小的说错话,老大担待。”
“你怎么在明州?”
佟惜雨记得他爹是韵州的小官,如今难道高升了?
说到这里,沈宏善一脸骄傲:“我爹任按察使,我自然就在明州。”
按察使?!
他爹就是管刑罚的按察司老大,勾结漕运总督,联合各地官员搞贪污的那个?!
佟惜雨腾地站起:“你……”
佟惜雨欲言又止,离了桌在院子里纠结踱步。
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小跟班的爹是贪官污吏,是她未来要干倒的敌人,她要说服他大义灭亲吗?
“老大你怎么了?”
沈宏善不懂她为何激动,但也跟着离开座位。
这时,佟惜雨一把拽住他衣领,悄声问:
“按察使漕运贪污,你知道吗?”
“什么?”
如遭雷劈,沈宏善震住。
看他神色,不像是提前知道或同流合污,但也应该有所察觉,但自己骗自己,一揭而过。
这时,酒楼小厮过来,说沈宏善的友人在寻他。
“你往后还在明州吗?”
现下说话时机不对,佟惜雨忙问。
“最多半个月。我爹过完寿辰,我便回卫所。”
他冷静下来,看模样还没想明白。
“那如何再联系?”
佟惜雨追问。
“明日酉时,酒楼三楼最尽头的厢房。”
没想到沈宏善如此干脆,佟惜雨点头答应:
“那你去忙。记住,今天的对话谁都不要说。”
沈宏善答应,大步流星离开,全不似刚刚的重逢眷恋。
二人分开,佟惜雨也回了二楼临的厢房。她一进门,便闻到余香袅袅的清茶味:
“这什么茶?”
“碧落雪芽。”
碧落黄泉,佟惜雨认为这名不好。
等她落座,冯砚修给她倒一杯热茶,状似不经意问:“跟沈指挥佥事聊的如何?”
佟惜雨好不容易撑起的笑脸,彻底垮掉。
果然,他一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