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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第四章情愫初萌
      暮色给月亮湾镀上一层流动的琥珀色,帆布帐篷在晚风里簌簌作响,像古蜀先民祭祀时飘动的幡旗。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透过细密的帆布经纬,在红褐土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与三星堆遗址里散落的陶片纹路莫名契合。苏瑶抱着一摞拓片从林教授的帐篷钻出来,浅蓝色工装的下摆扫过沾着红土的胶鞋,发梢还沾着几片刚从探沟边蹭到的碎草屑。她抬手将垂落的青丝别到耳后,腕间银镯撞出清泠泠的声响,像极了考古队在灰坑里发现的陶铃,惊飞了檐下两只打盹的麻雀,扑棱棱掠过布满星子的天幕。
      “苏老师!” 稚嫩又带着急促的川音从背后追上来,燕承风跑得气喘吁吁,藏青色校服的后背洇出大片汗渍,像地图上蔓延的河网。少年脖颈上还沾着搬运陶片时蹭的泥灰,额前碎发被汗水粘住,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岷江边渔民撒网时兜住的满仓星星,带着未经世事的炽热与纯粹。“林教授喊你去看新出土的青铜神树残片!刚清理出来的,树桠上还嵌着颗绿松石哩!”
      苏瑶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混合着蓝墨水的清冽与薄荷膏的微凉气息 —— 她水土不服总犯偏头痛,口袋里常年揣着薄荷膏。她笑着用带着江浙软调的□□应道:“要得!你个小机灵鬼,跑慢点嘛,莫摔跟头咯。” 说着便抬手去拂他额前的乱发,指腹不经意擦过燕承风发烫的耳尖,那温度像烧红的铜丝,惊得少年猛地往后跳了半步,脚下的碎石子被踩得咯吱响,碎了满地流动的夕阳。
      考古工作站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林教授戴着老花镜,指尖轻轻摩挲着青铜残片上的云雷纹,纹路里还残留着地底三千年的湿气。“小苏,你看这纹饰走向,顺时针盘旋,和良渚神树的逆时针截然不同,” 他话未说完,燕承风已经踮着脚把放大镜递了过去,喉结在泛白的衣领间紧张地上下滚动,目光却忍不住往苏瑶那边瞟。苏瑶接过残片时,指尖先触到一片凉意,暗绿色的铜锈像凝固的苔藓,在灯光下泛着神秘的幽光,边缘还粘着几粒未清理干净的朱砂,那是古蜀祭祀时用来涂饰礼器的颜料。
      “承风你看,” 她用镊子轻轻点着残片上的符号,尾音带着川妹子特有的软糯,“这些弯弯拐拐的线条,不是随意画的,你看这组像不像鸟的翅膀,那组像不像神树的枝桠?古人就是拿这些符号记事情、通神灵嘞。” 少年凑近时,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田野特有的泥土腥气,忽然想起自己初到三星堆那天,汽车碾过田埂时扬起的尘土,也是这样的味道 —— 带着蜀地特有的湿润,裹着千年沉睡的秘密,朴实又厚重。
      燕承风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吹乱了她鬓边的发丝。“苏姐姐,你说它们会不会是写给神仙的信哦?”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扫过她的手腕,苏瑶的手莫名一抖,镊子在陶片上轻轻刮擦出一声细响,惊得她心头一跳。她稳住心神,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说不定嘞!等你以后考上川大考古系,学到真本事,就能亲自去问老祖宗们要答案了。” 她没说的是,这些符号至今仍是未解之谜,连北平的考古界都争论不休,而眼前这少年眼里的光,竟让她觉得,或许有一天,解开秘密的真会是他。
      春夜的帐篷外,蟋蟀在陶罐残片间吟唱,声调高低起伏,像古蜀人祭祀时的歌谣。燕承风躺在简易行军床上,盯着帆布上晃动的树影发呆。白日里苏瑶俯身绘图时垂落的发丝,那发丝上沾着的细碎陶末;她讲解文物时弯成月牙的眼睛,眼角的浅浅梨涡;还有她总爱哼唱的那首《茉莉花》,调子温柔,却带着一丝思乡的怅然 —— 这些画面像三星堆出土的青铜面具,线条清晰,质感厚重,深深镌刻在他年轻的脑海里。隔壁帐篷传来苏瑶整理资料的窸窣声,还有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他翻身把脸埋进枕头,布料里还残留着前几日下雨时,她借给他的那件防晒衣的柠檬香,清清爽爽,像夏日里的一阵凉风。
      清明过后,川西坝子的油菜花疯长得没了章法,层层叠叠的金黄漫过田埂,涌向远处的岷江,风一吹便翻涌成金涛,蜜蜂的振翅声稠得像蜜。苏瑶背着采样箱往遗址外围的灰坑群走,她要采集不同土层的样本,分析古蜀人的活动轨迹。帆布鞋踩在花田里,碾碎了满地金黄,脚下的红土沾在鞋底,越积越厚。燕承风扛着地质锤快步追上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飞:“苏姐姐,我陪你去!林教授说那边地势偏,前几天还发现了野猪脚印,不安全。” 少年说话时故意挺起胸膛,胸前的团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极了青铜神树上镶嵌的绿松石,带着一股子倔强的认真。
      田埂边开满了紫色的紫云英,星星点点,像撒在绿毯上的碎玉。苏瑶蹲下身采集土壤样本,工装裤的膝盖处很快沾了厚厚的红泥,那泥土带着腐殖质的湿润,是孕育了古蜀文明的温床。燕承风蹲在她斜后方,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手上 —— 那是一双苍白纤细的手,指腹带着常年握笔和使用工具的薄茧,却依旧灵巧,把样本小心翼翼地装进密封瓶,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初生的婴儿。“承风,递哈那个标签纸。” 苏瑶头也不抬地说,声音被蜜蜂的嗡鸣裹着,格外温柔。
      少年慌忙伸手去拿身侧的标签纸,指尖却先触到了她冰凉的手腕,那触感像摸到了刚出土的玉琮,凉丝丝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惊得他像触电般缩回来,标签纸飘落在油菜花丛里,打着旋儿落到一株花茎上。
      “搞啥子嘛,毛手毛脚的。” 苏瑶嗔怪道,耳尖却泛起淡淡的红晕,像被晚霞染透的云。她弯腰去捡标签纸,发丝垂落下来,挡住了半边脸庞,发梢还沾着一粒金黄的油菜花粉。燕承风鬼使神差地抬手,替她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耳后的皮肤,温热柔软,像触摸一件易碎的青瓷。他的动作轻得像风,生怕稍一用力就会碰碎眼前的美好。风突然大起来,油菜花浪翻涌着掠过他们的身影,蜜蜂嗡鸣着穿梭其间,阳光透过花隙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青铜面具上的镂空纹饰。
      夕阳把岷江染成一片熔金,水流裹挟着落花奔涌向东,像时光的洪流永不回头。两人踩着田埂往回走,苏瑶的采样箱沉甸甸的,装满了不同土层的样本,也装满了古蜀文明的密码。燕承风几次伸手要接,她却往旁边一闪:“你个小娃娃,莫把腰杆闪到咯。” 话虽这么说,走到那座年久失修的独木桥时,她还是默许了他扶着自己的手肘。桥身狭窄,木板松动,脚下是湍急的流水,裹挟着残花与泥沙。燕承风紧紧扶着她的手肘,指尖能感受到她手臂的纤细与轻微的颤抖,他屏住呼吸,目光落在她发顶新生的碎发上,突然很想数清那里究竟藏着几根因操劳而冒出的白发。
      “苏姐姐,你明年真的要回上海啊?” 过了独木桥,少年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暮色里,他的轮廓已褪去了少年人的圆润,下颌线条变得锋利,像三星堆出土的玉璋,带着一种青涩的坚硬。苏瑶的脚步顿了顿,帆布鞋底碾过路边的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要回去考研究生噻,” 她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工作站灯光,那些灯火在暮色中连成一片,像星星坠落在人间,“承风,你该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北平的故宫,南京的博物院,上海的洋学堂,莫学那些老辈子,守着这方土过一辈子。” 她说这话时,语气带着一丝怅然,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有更先进的考古技术,有更多的学术资源,但心里却莫名地舍不得这片土地,舍不得这里的人。
      燕承风踢开脚边的一块小石子,石子滚进花田,惊飞了几只蜜蜂。“外头再好,有三星堆好嗦?” 他弯腰捡起块半埋在土里的陶片,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鸟形符号,在掌心轻轻摩挲,“苏姐姐,你说古人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守着一片土地,舍不得离开?”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蝉鸣淹没,那蝉鸣像一把锋利的刀,切断了他未说出口的情愫。苏瑶别过脸,看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消散在远山之后,想起上海外滩的霓虹灯,想起实验室里精密的仪器,想起导师期盼的眼神,喉咙突然发紧。她知道自己是被时代洪流推着走的人,作为民国二十三年的女学生,能有机会深造已是不易,可心里那片被红土浸润的角落,却在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远处的遗址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几声惊呼。“怎么回事?” 苏瑶心头一紧,拉着燕承风就往回跑。原来,李墨堂的余党趁着夜色,想偷偷潜入工作站盗取刚清理出来的青铜神树残片,被守夜的村民发现了。燕承风立刻抄起路边的锄头,挡在苏瑶身前,眼神凌厉得像变了个人:“苏姐姐,你快去叫林教授,这里我来挡着!”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常年在田里劳作,力气不小,又跟着考古队学了些基本的防身技巧,此刻挡在人群前,竟有了几分顶天立地的模样。
      苏瑶却没有跑,她从采样箱里拿出地质锤,紧紧握在手里:“我跟你一起!文物不能丢,人也不能有事!” 她的声音虽然带着一丝颤抖,眼神却异常坚定。村民们也纷纷抄起家伙,围了上来,那些平日里看似普通的农人,此刻都像守护家园的战士 —— 他们或许不懂考古,不懂文明,但他们知道,这些从地里刨出来的 “老祖宗的东西”,绝不能被坏人偷走。
      混乱中,一个黑影拿着撬棍冲向存放文物的帐篷,燕承风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苏瑶见状,拿起地质锤往那黑影的胳膊上敲了一下,黑影吃痛,松开了撬棍。燕承风趁机将他按在地上,村民们立刻上前将人制服。看着气喘吁吁的燕承风,额角还沾着泥土,苏瑶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敬佩,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深夜的帐篷里,苏瑶翻出那本带锁的日记本,钢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远处传来守夜犬的吠叫,混着岷江的浪涛声,还有工作站里林教授和村民们清点文物的低语。她终于落笔,字迹被帐篷晃动的光影揉碎:“他像刚出土的青铜器,带着未经打磨的拙朴与炽热,带着这片土地独有的坚韧。而我是被时代洪流推着走的人,注定要回到属于我的轨道,可这红土的温度,这少年的眼神,却像青铜上的铜锈,一旦附着,便再也无法剥离。” 她合上日记本,摸了摸腕间的银镯,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母亲说,银镯能辨毒,也能记情。
      窗外,三星堆的月亮又圆了些,像一枚温润的玉璧,悬在墨蓝色的夜空里,照着这片埋藏千年秘密的土地,也照着两个年轻悸动的心。燕承风在另一顶帐篷里辗转反侧,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紧紧攥着白天从花田里捡回来的那张标签纸,上面还留着苏瑶指尖的温度。他把白天捡到的那块鸟形陶片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缕淡淡的柠檬香,留住她转身时的笑容。
      他不知道,在时光长河里,有些情愫就像三星堆的青铜器,一旦破土而出,便再也无法被掩埋;有些坚守,就像古蜀先民刻在玉器上的符号,历经千年风雨,依旧清晰可见。而这片土地上的秘密,不仅有古蜀文明的辉煌,还有着年轻一代的爱恋与成长,有着文明传承的温度与力量。月光下,青铜神树的残片静静躺在木箱里,仿佛在见证着这跨越千年的相遇与相守,见证着文明与情愫的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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