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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寒狱淬铁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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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西市陋室中那点微弱却顽强的暖光相比,皇城脚下的御史台狱,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阴暗,潮湿,终年不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霉烂、血腥和绝望的气息,浓重得几乎化为实质,压在每一个囚徒的胸口。
裴言澈蜷缩在冰冷潮湿的草席上,身上昂贵的绸缎囚服早已被鞭刑撕扯得破烂,露出下面交错纵横、有些已经化脓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
他被单独关押在最底层的一间狭小囚室里。这里关押的,多是钦定要犯。狱卒的嘴脸比外面的寒风更刺骨,送来的食物是馊臭的,水是浑浊的。同监的犯人,有的在严刑拷打下变得疯癫,终日胡言乱语;有的受不住折磨,在某個深夜悄悄咽了气,被像破布一样拖走。
他曾是国公府嫡孙,天子近臣,年少得意,前程似锦。一夜之间,沦为阶下之囚,家族倾覆,性命悬于一线。
最初的愤怒、不甘、以及对家族命运的锥心之痛过后,一种更深沉的冷静,如同寒冰,渐渐覆盖了他的心。
他不能死。
不仅仅是为了裴家的血脉,为了洗刷这不白之冤。
更是因为,在最后那一刻,他看到的那双眼睛。
沈知微。
他的妻。
那个他原本并未投入多少感情,只是出于责任接纳的女子。在家族轰然倒塌、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与绝望时,唯有她,在那混乱的人群后,用那样沉静而坚定的目光看着他,读懂了他无声的嘱托,并给了他一个重于千钧的承诺。
“活下去,护好玉珠。”
她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带着不谙世事的玉珠,她们要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里生存?
一想到她们可能遭受的苦难,裴言澈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比身上的伤口更痛上百倍。这种痛,化作了无比强烈的求生欲。
他不再与狱卒争辩,不再徒劳地呼喊冤屈。他沉默地承受着一切,利用家族旧部暗中打通的一点关系,尽可能地获取着外界的消息。他蜷在角落里,闭上眼,不再回忆往日的鲜衣怒马,而是在脑海中一遍遍推演朝中局势,分析是谁在构陷裴家,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翻案的关键又可能在哪里。
他用指甲,在身下冰冷的石壁上,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而用力地刻划着。那不是呼冤的字句,而是《孙子兵法》的篇章,是《贞观政要》的警句,是他所能想到的一切,能磨砺意志、增益智慧的韬略。
身体的痛苦,环境的污浊,仿佛都成了淬炼他意志的熔炉。那个曾经清贵优雅、带着几分书卷气的世家公子,正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一点点褪去浮华,沉淀出钢铁般的冷硬与坚韧。
每一次昏厥又醒来,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都是知微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那一眼,成了支撑他在这地狱里,活下去的唯一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