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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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训话，满堂寂静，众人皆垂首敛目，一副谨听教诲的恭顺模样。
慕清学着众人的模样把头埋低，目光落在自己交叠于膝前的手上。
穿越来头一遭遇到这场面，她下意识地轻轻抖了抖衣袖，一边盼着这煎熬的请安能快些结束，一边没忍住，极快地抬了下眼，想看看旁人如何自处。
慕清的目光无意识地游移，忽然与对面一道视线撞个正着。
视线来自身旁垂手站立在柳姨娘身侧的大约十三四岁的女孩，她生了和清兰一样的瓜子脸，下巴尖尖，容貌秀气。
慕清并不是初见她，因这女孩曾在她病中前来看望，因而知道这是柳姨娘所出的三姑娘慕清芷。
慕清客观评价，慕府的这几个女孩倒各个都长得挺好看的，慕清芷虽衣着普通，与这满堂锦绣格格不入，但柳叶眉桃花眼，若笑起来必定明丽照人，只可惜她这么好看的一双眼却总是低垂着，长而密的眼睫如蝶翼般不安地轻颤，在过于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尘灰般蒙住了明珠的光彩，让人徒然惋惜。
除此之外，小姑娘的嘴唇很薄，颜色也浅，没什么血色，恐怕身体也不好。
慕清对上清芷目光时不禁微微一愣，因为她没想到这个低眉顺目的女孩会突然抬眼。下一刻清芷的动作更加完全出乎她的想象。
趁着上首老太太语速微顿的间隙，清芷竟悄悄从袖中摸出一样被素白帕子仔细包裹的小巧物事。她用手肘极轻地碰了碰慕清，待她疑惑时，飞快地将那帕子塞进慕清掌心。动作间，帕角掀开一角，慕清隐约瞥见里头似乎是几块琥珀晶莹的糖块，甜香隐隐。
确认慕清收到，清芷随即极快地、俏皮地冲她眨了一下左眼。
那双桃花眼闪过一丝狡黠的流光，果然如慕清预想那样好看灵动。
虽不明白清芷这番举动的用意，慕清下意识不动声色将帕子重新裹好，又抬头确认林氏和老夫人的注意力不在她们这个小角落，其他人目光都凝在砖缝或是各自思量之际，才小心翼翼地纳入袖袋深处。
老夫人并没有说很久就挥手说累，让大家散去，众人开始依序退出福寿堂。
出了门子，清兰脸上那强撑的得体便瞬间瓦解，不顾林氏皱眉，她与慕清擦肩而过时，狠狠横去一眼。
恰又听见清芷因春寒咳嗽，清兰立刻用帕子掩住口鼻，对身边丫鬟砚心冷声道：“真是病秧子！离远些，没得失了身份。”
慕清也听到了，诧异地瞥了她一眼。她对清兰瞪她一眼倒没有多余想法，她自觉曾是成年人不与十五六的孩子一般计较。
但清兰这样指着鼻子嫌弃清芷却让她有些看不懂。从丫鬟婆子嘴里，她了解到柳姨娘曾是林氏身边陪嫁的婢女抬举成了妾。因此她原先猜测，两个算是一个阵线上的人，一条绳上的蚂蚱。
原来不是吗……
慕清停步，排除掉所有的原因，只能是清芷是一个庶女。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的庶女，谁出的，有无利害，只因她是个庶女，而清兰是嫡女，就可随意轻慢蔑视她。
这一点真的和现代太不同了，这一刻，那些曾隔着屏幕被扮演出的礼教，皆化作眼前的真实。现代因为一夫一妻制没有嫡庶，可有婚生子与私生子，两者差别却不大，婚姻法规定私生子也有继承权。她委实没有见过这般当面像是将人尊严踩在脚下的刻薄。
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年的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嫡女”这个身份所代表的特权，以及“庶出”在这高门大院中可以被轻贱的处境。
慕清忍不住偏头看向三姑娘清芷，好奇她的反应，会愤怒吗？还是不服？结果这位被嫡姐指名道姓的三姑娘在整个过程中表现了绝对的安静，一丁点不满也无，甚至默默地、顺从地向后退了半步。
这让慕清觉得有些许失望和无趣。
又有些突如其来的憋屈感。
“四妹妹，你怎么了？莫不是身子还没有大好？”清芷见清娆僵在原地，以为又犯了头昏，见柳姨娘注意力不在这边，她蹑手蹑脚靠近清娆问道，“刚刚我给你的糖呢，不舒服就含一颗。”
清芷的声音将慕清从翻涌的思绪里拽了出来。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迅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我，我没事，谢三姐姐记挂我。”
她准备熟练说些不走心的客套话，却在清芷清亮真挚的目光下，那些个成年人的社交令辞卡在喉间，仿佛说出口便是用这份虚伪亵渎了眼前这双饱含纯粹担忧和善意的眸子。
提及糖块，慕清掏出袖中的帕子在掌心轻轻打开，那几块琥珀色松子糖还安然躺在帕心，依旧完好。
“姐姐给我糖做什么？”慕清问道，“刚才情势姐姐这么做也太冒险了！”说到此，慕清神色颇为不赞同，声音压得低低的。
分不清是因为看不惯她的懦弱胆小还是担心被清芷的动作牵连招来两边的申斥，慕清已经是强压着情绪，带着三分火气。
她原本就已经有个招眼的娘了，这庶姐还不省心把她往风口浪尖引，岂不添乱？
清芷被她一连串的话说得怔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泛起些许委屈。她捏着衣角，小声嗫嚅：“我很小心的，我是见妹妹脸色不好......”
听到清芷这么说，对着个全腔好意的小姑娘，慕清纵有脾气也发不出来，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姐姐对我好，先前在病里还没感谢你常来陪我说话。”
仔细说来，慕清怔忡，她其实是欠了清芷的情。毕竟不少府里的人情关系，都是从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姑娘口里透出来的。
清芷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慕清心生不忍，十四岁的孩子啊......
她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在这步步为营的深宅里，已经前路漫漫、步步惊心了，还要对一份难得的善意大加指责吗？
“我刚才话说重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慕清甚至试图扯出一个轻松的笑，用上了自嘲的口吻，“想必我素来在母亲那便得不到什么好脸，若被发现，也不过是再多遭几句斥责罢了，只当是清风过耳，虱多不怕痒。”
“我只是觉得姐姐为了我这么冒险没必要。”慕清说道，“你自个总归要小心些。”
听清娆关心她，清芷“噗嗤”破涕而笑，“母亲看不惯你，又何尝看得惯我？”清芷吐了吐舌头，朝那远去的背影悄悄扮了个鬼脸，这才露了几分十四岁少女的俏皮。
慕清淡淡一笑，拈起一块糖，却没有自己吃，而是直接递到了清芷唇边，眼睛弯成了月牙。
清芷连连摆手：“这是我特意留给妹妹的，我那里还有。”
慕清经方才一事更想对清芷好点，她换了个说法：“这可是咱们‘共犯’的证物，要一起消灭了才好。”
清芷被她那句“共犯”逗得脸颊微红，就着她的手轻轻含住了糖块，“责怪”道：“我总归是说不过你的！”那点因擅自行动带来的后怕彻底驱散了。
看着妹妹执拗又亲昵的眼神，那股压抑已久的、属于少女的天性悄然抬头。
两人相视一笑，亲热地你一块我一块把那点子糖块分食，齿颊间皆是化不开的甜意，还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悄悄流淌。
慕清心思微动，一个念头悄然成形。她亲昵地挽起清芷的手臂，“好姐姐，今日若不是你，我怕是还要闷闷不乐好久。干脆到我那儿坐坐去，我新得了些好茶，咱们也说说话。”
“姐姐你也看到了，大姐姐怕是因着今儿的事要恨上我了。”慕清苦笑道，“三姐姐你和大姐姐的关系总比我强些，柳姨娘又是母亲身边的旧人，还望姐姐多给我讲讲忌讳，怕又惹了她们！”
还嫌这个理由不够，慕清又说：“我小娘的生辰快到了，念叨着想要个绣满蝴蝶的扇套，可我那水平你也知道......”
她身为慕清时是一点针线活不会，幸而这里的四姑娘慕清娆也不擅女红。
慕府请了嬷嬷教姑娘们规矩女红，几位姐妹也渐渐有了偏好。嫡姐清兰苦攻诗词；二姐清蓉琴艺最佳，清芷则因生母柳姨娘曾是主母身边针线上的人，一手女红尽得其母真传，最为出挑。她时不时要给主母、老夫人这几位得最不起的“真神”纳些鞋垫、绣个抹额，以示孝心。
清芷听了慕清的请求心里是愿意的，两个姑娘年岁相近又同是庶女常在一处做针线玩耍。嫡姐高高在上，训起话来当她身边的婢女一般不客气；二姐端雅从容，观善可亲，完美得让人不敢亲近，唯剩下个比她小的妹妹，还能说上话，又全了她一直想当姐姐的心思。
但这事没有小娘的允许......清芷偷偷去瞧柳姨娘的脸色。
看着清芷意动又顾忌柳姨娘的神色，慕清心思微转，熨帖补充道：“况且，咱们姐妹常在一处研习女红，性情相投，传到长辈耳中，也是件显得和睦、让父亲母亲宽心的事，岂不两全其美？”
这番话说得冠冕，任柳姨娘不愿也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