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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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安否？云裳带着娆儿，来给您请安了。”
声到，人到，帘拢“哗啦”一响，被一双细腻柔润、指甲染着蔻丹的手优雅掀起。
云姨娘当先走了进来，珠翠盈头，光彩熠熠比衣衫还亮眼三分。她并不像其他妾室那般垂首敛目，目光径直便落到了上首的老太太身上，眉眼间流转着一股寻常妾室没有的张扬与底气。
为了配合云姨娘的衣着，慕清也穿了一身水红色衣裙，在她身后半步紧随她进门。云姨娘这骤然扬起的高声委实把她吓了一跳，即便是现代，这样的举动也是放诞无礼的，然而满屋的丫鬟仆妇，乃至端坐站立的诸位，人人皆面色如常。
云姨娘进门，未语先笑，竟未急着行礼。她径自上前，极自然地虚扶了下老夫人的手臂，态度亲昵：“来晚了，还望老祖宗宽恕。”
老夫人眼风在她面上一扫，并未言语，那神情里却无半分责怪，倒像是早已习惯。不等慕清细品这默许从何而来，云姨娘已回身揽住她，顺势往前一推，笑吟吟道：“这丫头生场病都傻了，见你祖母愣着作甚？”一股巧劲从身后传来，慕清踉跄半步，却不敢学云姨娘那般胆大，只得依着打听来的规矩，垂首屈膝，端端正正拜了下去。心底的疑云却愈发浓重。就着行礼的动作，清娆悄悄抬眼，那双酷似云姨娘的杏眼里，流光闪烁，先是在小娘明艳的侧脸上打了个转，而后又在其他两位谨守本分的姨娘和庶姐身上一晃而过。
她纳罕，人人皆敛声屏气，一般来说老夫人都是最重规矩的，竟和一个妾表现得这般熟稔，当真不同寻常。
老夫人轻轻拍了下云姨娘的手背，嗔怪道：“云裳，你是我身边出来的，说这些个虚话作甚？”
云姨娘拿起帕子假装抹眼泪，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又娇声道：“妾生怕来晚了呢，”她美目扫视一圈，明知故问，“见太太还未到这才放下心来。”
想到大太太林氏作为儿媳还姗姗来迟，老夫人愈加不满。
云姨娘眼瞅老夫人神色不虞，眼里闪过一丝窃喜，嘴上却像是说错过连忙宽慰道：“大姑娘金尊玉贵，夫人一向慈母心肠，不舍得让唯一闺女顶着露水起身，这才晚了也是情理之中。”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明显不想谈论，转而朝慕清伸出手：“快过来，到祖母这儿来。”
慕清不敢立刻过去，先下意识抬眼，飞快地望了云姨娘一眼。云姨娘心下略觉惊奇，面上却不显，递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得了信号，又听得老夫人那句亲厚特别的“身边出来的”，她便知该如何表现了。
慕清脸上那点拘谨立刻消融，转而绽开一个全然依赖的笑容，声音又软又糯：“祖母！”像只雀儿，她提着裙摆，步履轻盈地扑了过去，依偎在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显然极为受用，布满皱纹的手立刻怜爱地握住了她的小手，轻轻拍抚着。目光在她脸上细细端详，见孙女气色红润，眼神里都是对她这祖母的孺慕。
想到那些个面上恭敬、眼底疏离，与她娘一个鼻子出气的，老夫人语气愈发和蔼：“有些日子没瞧见我们娆姐儿了，在屋里闷坏了吧？前阵子听说你身上不爽利，祖母这心里一直惦记着。如今瞧着，脸色倒是比先前更红润了些，可见是真正大安了。”
慕清心知自己哪里是真有什么病，此刻听着来自身体亲人的关怀，再思及自己占了人家孙女儿的身子，这份疼爱本不该自己享用，心头顿时像被细针扎了一下，一阵阵心虚。
她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不敢与老夫人对视，稳了稳心神才寻了个最稳妥的藉口。
“劳祖母挂心，孙女儿已经大好了。只是前些日子头晕得厉害，怕过了病气给您，这才没能来晨昏定省……心里，心里却是一直惦念着祖母的。”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笑道，一时气氛其乐融融，慕清才刚舒口气，只听得外面通报“夫人、大姑娘到了。”她眼睁睁看着老夫人脸上的和颜悦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神情转为一片淡漠，与方才判若两人。
慕清心头一跳，不敢在老夫人身前碍眼，赶紧小步退到下首，垂首敛目，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一边又忍不住对“传说中”的嫡母嫡姐好奇不已，眼珠却忍不住低低转向门口的方向，想把来人看得真切。
林氏一身宝蓝色织锦缎裙，梳得一丝不乱的圆髻上只簪一支碧玉七喜玲珑簪，通身的气派沉静雍容，彰显着正室主母的身份。她步履沉稳，上前敛衽行礼，声音温和得听不出一丝波澜：“给母亲请安，母亲昨夜可安好？”
“嗯。”老夫人眼皮未抬，只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侍立在侧的云姨娘立刻察觉了上首的不悦，捏着帕子便是一声娇笑：“哟，夫人今儿个来得可真是时候，咱们都快散了呢。”
慕清心头一跳，我的亲娘诶，你可真是个显眼包啊，这婆媳斗法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劲？
林氏心下冷笑，知道这是老夫人借云姨娘的口敲打自己。她目光扫过云姨娘那张美艳张扬的脸，语气平淡：“府中事务繁杂，我身为当家主母，自然不比云姨娘清闲，能在老夫人跟前日日承欢。你这般殷勤也是应当的，毕竟……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人，知道本分。”
“也是，虽是好命做了妾，总归是慕府的家生子出身。这人啊，最不能忘的，就是自己的根！”
她刻意在“本分”二字上略略一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云姨娘保养得宜的指甲和那身玫红锦衣。
“云裳这名字取得是真好，衬你。”林氏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这般可人疼，难怪老夫人时时惦念。”
老虔婆！
林氏垂眸，压下眼底的厉色。
大姑娘清兰紧随母亲，她穿着月白绣淡紫兰花的襦裙，一张瓜子脸莹白如玉，眉眼疏淡，一双凤眼肖似其母，眼尾微挑全是淡漠。看云姨娘如跳梁小丑眼里满是厌恶和鄙视。她薄唇紧抿，向着老夫人面无表情地拜下：“清兰给祖母请安，愿祖母福寿安康。”
慕清以为这场请安的大戏这就能结束时，又听得老夫人开口，把她的心又高悬起来。
老夫人略睁开眼，目光在清兰身上停留一瞬，淡淡道：“兰姐儿今日这身，素净了些，年轻姑娘，也该有些鲜亮颜色。”
老夫人略微摇头，对大姑娘爱素的古怪颇为不满，心底对儿媳林氏的不满又翻涌上来。
好好一个嫡出小姐，偏被她养得这般小家子气，没半分体面！说起来外祖家还是林家那样的富贵人家，这府里是短了她的用度，还是亏了她的份例？非要穿得像个守孝的，平白惹人不痛快。
老夫人伸手示意清兰站近些，又拈了拈她的衣袖料子，又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算严厉，却让满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
“这料子是好料子，绣工也精细。我们慕府的嫡长孙女，原该如此。”她先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微妙一转，“只是……兰姐儿啊，你年纪轻轻，正是如花似玉的好时候，怎么总偏爱这素净得近乎清寒的颜色？这月白、浅紫，好虽好，却未免太寡淡了些，衬得脸色也少了几分血气。”
她不等清兰辩解，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一旁神色端凝的林氏，继续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讲究的是大方贵气，温婉可人。倒不必学那等寒门小户，一味追求什么‘清冷孤高’，那不是什么福相。你瞧瞧你四妹妹——”
她说着，脸上不自觉地又带了点笑意，看向一旁的慕清娆，“她那身水红，看着就让人心里头亮堂、欢喜。咱们家又不短这些尺头，年轻姑娘，穿得精神些、喜庆些，自己看着高兴，长辈瞧着也心里舒坦，觉得兴旺。这才是一家子该有的气象。”
清兰脸上得体的笑容微微一僵，迅速低头应道：“是，孙女谨记祖母教诲。”她退到母亲下首坐下，指尖却悄悄掐住了掌心。她自诩清流雅致，瞧见一旁明显过于秾丽的清娆，眼中闪过鄙夷。
老夫人边说，边还拉过慕清的手轻轻拍着，语气慈祥。
而慕清......说实话，已经吓得好歹。
被骤然从角落被拉到众人视线中央，她屏气凝神不敢动弹。正对上林氏目光，她打了个寒颤。
一个女人的视线怎么能这么阴冷潮湿？想被蛇目锁定。
见众人注意力聚焦过来，林氏唇角重新弯起得体端庄的弧度，“母亲教导的是，只是我们清兰自小性子沉静，爱的是读书写字，心思不在这衣着打扮上，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这通身的沉静气度，等闲俗物反倒衬不出了。”
好好好，慕清真想气笑，真是神仙过招，庶女难为！
老夫人拿她做筏子，敲打嫡姐的“寡淡”；太太立马回敬，反手给她扣上一顶“俗物”的帽子。她这块砖真是哪里需要哪里搬，什么招数都往她这个小小庶女头上砸。
方才那一幕幕在她脑中飞快闪过。
她心中微微叹气，看来这宅院往后的日子，还有的熬。自己这个宠妾之女的庶女，此刻坐在这里，简直像是被放在火上慢烤，只觉心累。
做封建社会的女人难，做庶女更是人下人，难上加难。
她以后就要每天经历这样的事情么？
慕清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一股混杂着荒谬与警惕的凉意，从心底升起。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