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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戏里梦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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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市冬天寒风刺骨。课间,教学楼走廊的护栏旁少了很多出来透气的学生。只剩祈星和阿嵘,望着楼下光秃秃的枝干发呆。
连续几天,祈星都处在一种低气压中。心欣的回避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所有的热情和困惑都反弹回来,撞得心生疼。她遵守着不喝酒、不惹事的承诺,但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几乎要将她点燃。
她看了眼身边同样因为何悦而有些心事重重的阿嵘,一个荒唐又带着点自虐意味的念头冒了出来。
“阿嵘,”她用手肘碰了碰阿嵘,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却紧张地瞟向不远处正和彭琪低声说话的心欣方向,“我们……演个戏?”
“啊?演什么?”阿嵘还没回过神。
祈星已经猛地拔高了音量,带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夸张的愤怒,几乎是对着阿嵘吼了起来:“你为什么想和何悦那个蠢女孩在一起啊!她不就是空窗了无聊,耍耍你的吗?!”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走廊。教室里的声音也都停了下来,伸长脖子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们两人身上。
阿嵘完全懵了,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但“何悦”和“耍耍你”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了她心里最敏感的那片区域。祈星这混蛋,演戏就演戏,怎么还带即兴发挥往人痛处戳的?!
一股真实的怒火“腾”地烧了起来。阿嵘想也没想,一把用力挥开祈星还指着她鼻尖的手,声音比祈星还大,带着被戳破心事的羞愤:
“你胡说八道什么!阿悦是好女孩!她跟……跟有些人不一样!她很善良的!”
几个同学见状,赶紧想上来劝架。
“善良?”祈星脸上讽刺的意味更浓了,她完全进入了状态,或者说,她积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合法的宣泄口,“我还能不知道什么叫善良吗?!”
这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扫向那个熟悉的方向。
阿嵘彻底被激怒了,口不择言地吼了回去:“善良?!你那个李心欣难道就善良了?!撩完你就跑!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考虑过你吗?!”
“你说什么!”祈星瞬间“红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睛都红了。
“我说怎么了!”阿嵘也豁出去了,一把揪住祈星的衣领,“为了给她买那块破表,你他妈吃了两个星期方便面!红烧牛肉味儿我闻得都想吐!方便面还没吃完呢,人家就跟你掰了!这叫善良?!这他妈叫残忍!”
阿嵘揪住祈星衣领的瞬间,指关节顶到她锁骨窝里那块还泛着青紫的淤青——
那是上周为了护心欣,被篮球架撞的。
淤青被外力一压,疼得祈星眼前一黑,
却也让她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
原来所有"即兴表演",都绕不开真伤口。
“你闭嘴!”
“我就说!”
两人早已忘了什么狗屁演戏,如同被侵占了领地的小兽,瞬间扭打在一起。不是真的下死手,而是带着巨大情绪和委屈的推搡、拉扯,像两个不懂事的孩子,用最原始的方式发泄着内心无法言说的痛苦——为爱情,也为友情。
“别打了!”
“快拉住她们!”
走廊里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劝架声响成一片。最终,闻讯赶来的班主任阴沉着脸,将两个“目无纪律”的家伙拎去了办公室。
一场狂风暴雨。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从办公室出来,都是一副被训斥后的蔫头耷脑,校服皱巴巴,头发也乱糟糟。她们一前一后,沉默地再次走到那处护栏边。
班里偷偷观察的同学都提了一口气,生怕第二轮大战爆发。
却见走在前面的祈星,脚步停住,没有回头,只是向后伸出了手,精准地搭上了身后阿嵘的肩膀,用力按了按。
阿嵘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也抬起手,重重地回握了一下祈星的手腕。
没有说话。
但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齐齐地呼出了一口气。
风暴过去了。用一场看似荒唐的打架,宣泄了无法对彼此言说、也无法对旁人启齿的伤痛。友谊的小船在剧烈的摇晃后,反而驶入了更深的港湾。
而站在角落里的李心欣,将刚才那场闹剧,尤其是阿嵘吼出的那句“为了给她买那块破表,你吃了两个星期方便面……”听得清清楚楚。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和想要冲过去抱住那个笨蛋的冲动。
当晚,李心欣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里,祈星就站在她面前,笑容和从前一样,带着点狡黠和不容拒绝的活力。她向心欣伸出手,掌心温暖:“心心,我带你去冒险。”
心欣在梦里清楚地知道应该拒绝,应该远离,可那只手像有魔力,她无法抗拒。她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立刻被那份坚实的温暖紧紧握住。
祈星牵着她,跑过昏暗的街道,来到一个长长的、通往地下的通道入口。里面没有灯,漆黑一片。
“快到了!”祈星回头对她笑,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穿过这个通道就是!我准备了首歌,只唱给你听!”
她的笑声在空旷的入口处回荡,那么温暖,那么有感染力。心欣几乎要沉溺在这份失而复得的亲密里。
可是,当她望向那条通道深处时,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那下面并非实地,而是倒灌满了浓稠如墨的黑暗,仿佛是无底的深水,潜藏着无数扭曲、蠕动的黑影,散发着冰冷的危险气息。
“不……祈星,别进去!危险!”她在梦里拼命想喊,想拉住她。
可祈星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那致命的黑暗。她依旧笑着,紧紧攥着心欣的手,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入了那片漆黑的“水域”,还要拉着她一起往下走!
“来呀!心心!”
那笑声在死寂的黑暗里显得格外诡异刺耳。心欣想挣脱,手却被焊住一般;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她眼睁睁看着那片黑暗像活物一样缠绕上祈星的小腿、腰身,而祈星还在笑,还在往里走……她无法离开,无法醒来,只能在绝望中被那片冰冷的黑暗一寸寸吞噬……
“心欣!心欣!醒醒!”
一阵剧烈的摇晃和彭琪压低的声音将她从噩境的深渊里猛地拽了出来。
心欣骤然睁眼,胸膛剧烈起伏,冷汗已经浸透了额发和睡衣,瞳孔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恐,整个人一副濒临崩溃的样子。
彭琪坐在她床边,看着室友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联想到白天走廊里那场因她而起的“全武行”,以及这两个人明明互相折磨却硬要装作陌路的架势,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唉……”彭琪拿了张纸巾递给她,语气是看透一切的无奈,“我算是明白了。”
心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地看着她。
彭琪摇了摇头,像个饱经风霜的情感专家,一针见血地吐槽道:
“这世上有些情侣啊,明明都长着嘴,可偏偏那嘴巴就跟借来的、着急还似的,一句人话都不会说,一个解释都懒得给。非得把自己和对方都折腾个半死不活,图什么呢?”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破了心欣强撑的伪装。她接过纸巾,捂住脸,泪水无声地涌出,却连哭泣都是隐忍的。
彭琪拍了拍她的背,没再说什么。
有些结,需要当事人自己愿意,才能解开。旁人看得再清,也只能干着急。
彭琪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一句人话都不会说,一个解释都懒得给……」
心欣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内心陷入更深的挣扎与反思。她开始强迫自己用一种更“理性”的眼光去审视现状:自从她发出那封断交信后,祈星没有再纠缠,没有再“堕落”,她脸上的伤好了,她甚至考了年级第一。校园里关于她的风波似乎也渐渐平息。
看,没有我,她变得更好了,更安全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双刃剑,一面让她有种扭曲的“欣慰”,另一面,却将她自己割得鲜血淋漓。也许,彭琪说得对,她们之间缺乏沟通,充满了误会。可焉斌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那纸条上的字句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如果靠近祈星会给她带来真正的伤害,那么沟通又有什么意义?
也许,我才是那个应该被彻底舍去的“意外”。我的出现,我的表白,本身就是一种打扰和错误。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灭顶的绝望。
就在这时,她抱着作业本穿过教学楼的楼梯间,一抬头,看到了让她呼吸瞬间停滞的一幕。
就在下一层的转角处,谢祈星正站在那里。而她对面,是刚刚和阿嵘和好、此刻眼波流转、明艳动人的何悦。
何悦真的很漂亮,是那种带有侵略性的、让人无法忽视的美。大眼睛像是含着一汪春水,顾盼间神采飞扬。她微微歪着头听祈星说话,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不善良。但是阿嵘真的很在意你,也请你好好待她。”
心欣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她只看到,祈星的态度很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在面对自己时早已消失不见的、正常的客气。
一瞬间,所有的理性思考土崩瓦解。
一股尖锐的自惭形秽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站在那样光彩照人的何悦面前,自己就像一颗黯淡无光的尘埃,平凡、乏味,还带着来自贫困家庭的、洗不掉的卑微气息。
紧接着,一个更可怕、更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她对我的那些好,那些小心翼翼的关心,那些笨拙的礼物……以后,她会不会也这样对何悦?对别人?
她会用那双温暖的手去牵别人吗?会对别人说出“滴答声都是爱你”那样肉麻又动人的情话吗?会亲吻另一双唇吗?
一想到祈星曾经给予自己的、那些独一无二的温柔和关注,将来可能会悉数奉献给另一个人……
心如刀割。
真实的、生理性的疼痛从心脏的位置炸开,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手指紧紧抠住了冰凉的楼梯扶手,才没有失态。
她猛地垂下眼睑,不敢再看,像逃离犯罪现场一样,抱着作业本,几乎是踉跄着、用尽全身力气,快步冲上了楼梯,将自己重新藏匿回那片安全的、也是绝望的阴影里。
原来,放弃一个人,最痛苦的或许不是失去她的当下,而是在往后的每一个瞬间,你都清晰地预见到,她所有的好,都将与你再无关系。
而她未来会对别人展露的笑颜,就成了凌迟你过往深情的,最残忍的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