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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是因为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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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另一场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李心欣捏着刚刚发下的月考成绩单,指尖冰凉。名次再次下滑,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班主任的谈话语重心长,却像隔着玻璃,模糊地敲打在她的焦虑上。
刚走出办公室,一个纸团近乎粗鲁地塞进她手里。她展开,是焉斌歪歪扭扭的字迹:
「有社会上的人,说要找谢祈星麻烦。我也不爽你跟谁距离太近。不然她能不能参加高考都说不定。」
威胁裹着看似“关心”的糖衣,冰冷刺骨。心欣的心脏骤然缩紧,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而是那个名字——谢祈星。
是因为自己吗?是因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表白,将祈星拖入了这显而易见的危险之中?如果不是自己,祈星或许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偶尔犯犯傻,但绝不会被社会混混盯上的明亮少女。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教室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但李心欣却觉得周身冰冷。
彭琪带来的消息,像一块阴湿的布,紧紧裹住了她的心脏。她低声告诉她,隔壁班的崔志,那个数学第一、思路清晰的优等生,被一群看他不顺眼的小混混堵在了巷子里。
“他们打断了他的右手,”彭琪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忍,“医生说,以后……可能都拿不了笔了。”
这已经足够残酷,但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恐惧如冰水般灌满了李心欣的四肢百骸。
“头也挨了好几下……在医院发烧烧了几天,人……傻了。现在只会坐在病床上,反反复复地念……‘要上学’、‘要竞赛’。”
“要上学……要竞赛……”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李心欣最深的恐惧。她仿佛能看到崔志那双曾经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她能想象到一个原本拥有无限未来的生命,是如何被最卑劣的暴力轻易地、永久地摧毁了。
而她,谢祈星,正是下一个目标。
那些阴魂不散的视线,那些充满恶意的警告,此刻都拥有了具体的、血淋淋的结局——那就是崔志的模样。她害怕祈星变成他那样,被粗暴的剥夺未来甚至生命。
她会被威胁,都是因为我。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垮了她本就因成绩和家境而摇摇欲坠的神经。保护她。唯一的念头占据了她全部思绪。
当祈星和阿嵘从隔壁班打听消息回来,带着一脸的愤慨与担忧。祈星看到她桌肚里,那封静静躺着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
信封上是她无比熟悉的、李心欣那永远工整清秀的笔迹。仿佛写下它的主人,正以最后的冷静与克制,完成一场无声的诀别。
祈星的心,在那一刻,猛地沉了下去。
信里约定,为了彼此能心无旁骛地备战高考,在高考结束之前,她们不再见面。
祈星懵了。她反复看着那几行字,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断交”。她去找心欣,对方却像提前预知一般,总是巧妙地避开,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沉默而匆忙的背影。
晚自习后,祈星终于逮住一个机会,看着心欣独自离开教学楼,她立刻追了上去。心欣似乎察觉了,脚步加快,专挑灯光昏暗、小路交错的地方走。
祈星追着那熟悉的背影,冲进了沿江风光带一片茂密的小树林。那是为了固土提前密集栽种的树苗,枝桠挨挨挤挤,在夜色里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她在其中迷失了方向,等好不容易挣扎着钻出来,眼前只有空荡荡的江岸,早已失去了心欣的踪影。
一种被抛弃的茫然和委屈涌上心头。她失魂落魄地沿着江岸走,却意外撞见了阿嵘,以及……正在她身边默默喝酒的何悦。
“她……失恋了。”阿嵘无奈地耸耸肩,算是解释。
祈星看着何悦红肿的眼睛,心里那股被“分手”的憋闷和酸楚找到了共鸣。她一言不发地坐下,拿起旁边一罐没开的啤酒,仰头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火。
一个两个三个啤酒罐,她们好像在比赛。阿嵘左看看再又看看,着急得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这时,旁边树丛里传来几声女生的惊呼和跑动声,似乎还夹杂着“蛇!”的尖叫。
祈星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竟是:心欣会不会在附近?她最怕这些滑溜溜的东西了!
这个念头驱使着她,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声音的方向追了过去。她跑过整片昏暗的风光带,一直跑到映江大桥投下的巨大阴影里,气喘吁吁。
脚步戛然而止。
四五个穿着夸张、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身上带着纹身和唇钉的“杀马特”女孩,从桥墩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正是消失了有一阵子的刘娟。
“谢祈星,等你很久了。”刘娟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恨。
若是平时,祈星或许会试图讲道理,或者想办法脱身。但此刻,酒精上头,加上被心欣“抛弃”的幽怨,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邪火冲了上来。
“要打就打,废什么话!”她扬起下巴,眼神里是豁出去的冷光。
双方剑拔弩张。阿嵘和何悦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阿嵘见状立刻挡在祈星身前。
刘娟看着祈星,尤其是她脸上那副“你奈我何”的表情,积压的嫉妒和怨恨彻底爆发,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讨厌你!凭什么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凭什么你能想怎样就怎样!”
祈星看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冷笑一声,酒精让她口不择言,也或许是她潜意识里早就察觉了什么:
“刘娟,你就不能把花在我身上的这些心思,用在学习上吗?你这么关注我……”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像抛出最锋利的刀,“不会是喜欢我吧?”
这句话,精准无比地戳破了刘娟所有伪装下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晦暗心思。
“你胡说!”刘娟尖叫一声,猛地冲上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地甩了祈星一个耳光!
响声在桥墩下回荡,惊起一群夜栖的江鸥,翅膀拍打声混着回声,像给这记耳光加了混响——"啪——啪——啪——"
一声比一声远,一声比一声轻,
却一声比一声更刺穿耳膜。
祈星舌尖尝到一点铁锈味——
耳道里嗡鸣,像有人把啤酒罐猛地拉开,
"嘶啦"一声,泡沫涌出。刘娟则像是被自己的动作吓到,愣了一下,随即崩溃般地哭喊着,转身跑进了夜色里。她那几个姐妹也面面相觑,悻悻散去。
阿嵘和何悦目瞪口呆,看着脸上带着清晰掌印、眼神却一片空茫的祈星,最终只能叹口气,半扶半抱地把这个醉醺醺还挂了彩的家伙扛回了宿舍。
宿舍里冷冷清清。心欣和彭琪,已经搬回了407。
祈星晕沉沉地倒在床上,脸颊的刺痛和心里的钝痛交织,酒精的后劲让她很快陷入昏睡。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脸上冰凉的触感,有人在用湿毛巾轻轻擦拭她红肿的脸颊。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她的额发、鼻尖,带着咸涩的味道。
一个压抑着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模糊地响起,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我爸爸……总是这样喝……我讨厌酒味……那是堕落、逃避的味道……是失败的味道……”
“……念念……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喝了……好不好?”
“……保护好自己……别再受伤了……我求你……”
是谁?是心欣在哭吗?
她想睁眼看清楚,眼皮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只觉得那悲伤的泪水,和那个温柔的、带着绝望的吻,一起落在了她灼热的伤处,也烙进了她混乱的梦境深处,像一枚永远无法摘除的隐形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