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英格里斯

56、永恒日出

　　书房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气味。远孟舟站在画架前，手中的画笔在最后一角画面上轻轻点染。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长的光带。

　　《日出之前》的最后一幅画即将完成。

　　画面上，两个依偎的背影坐在海边的礁石上，面向着远方海天相接之处。初升的朝阳将云层染成温暖的橘粉色，光芒在海面上铺就一条闪烁的道路。光影的处理细腻而温暖，每一个笔触都饱含着深沉的情感。

　　远孟舟放下画笔，后退一步，久久地凝视着这幅画。几个月来的心血，所有的爱与痛，希望与绝望，都被浓缩在这些画页之间。这是一本记录着生命最后旅程的绘本，也是一封写给边江然的最长的情书。

　　他小心地将画稿整理好，捧着它们走向卧室。

　　边江然靠在床头，阳光透过薄纱窗帘，为他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呼吸很轻，眼睛半闭着，似乎在养神。几个月的病痛折磨让他消瘦得几乎脱形，但那份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依然存在。

　　“江然，”远孟舟轻声唤他，“画完了。”

　　边江然缓缓睁开眼，目光先是有些涣散，然后慢慢聚焦在远孟舟手中的画稿上。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伸出颤抖的手：“给我看看。”

　　远孟舟在他身边坐下，将画稿一页页地展示给他。画面记录着他们重逢后的点点滴滴：在阳台晒太阳的午后，一起读一本书的夜晚，公园长椅上的交谈，甚至还有边江然睡着时的安静侧脸。每一幅画都充满了生活的细节和真挚的情感。

　　边江然翻看着，眼神渐渐明亮起来。当他看到最后一幅画——那两个坐在海边看日出的背影时，他停顿了很久。苍白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真心的笑容，那笑容虽然虚弱，却比任何时刻都要真实。

　　“真好……”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画面，声音微弱但清晰，“就像……我们马上要去看的那样……”

　　远孟舟的喉咙一阵发紧。他握住边江然的手，强忍着泪水：“是啊，就像我们马上要去看的那样。”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远孟舟小心地为边江然掖好被角，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衣着得体的女士，她是出版社的编辑李小姐。几周前，远孟舟的一位插画师朋友将《日出之前》的画稿推荐给了出版社，没想到立刻引起了编辑们的关注。

　　“远先生，您好。”李小姐微笑着打招呼，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卧室的方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敬意。

　　“请进。”远孟舟将她引到客厅，轻轻带上卧室的门，留了一条缝隙，以便随时能注意到边江然的状况。

　　李小姐从公文包中取出合同和出版计划，语气温和而专业：“远先生，我们编辑部全体同仁都被您的作品深深打动了。这不仅仅是一本绘本，更是一曲生命的赞歌。我们希望能将它出版，让更多人看到这个关于爱与勇气的故事。”

　　远孟舟静静地听着，目光不时飘向卧室的方向。

　　“关于版税和出版细节，我们都愿意提供最优渥的条件。”李小姐继续说道，“不知您对出版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远孟舟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您请说。”

　　“出版时，作者署名不要只用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请加上‘献给江’。”

　　李小姐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这个简单署名背后沉甸甸的意义。她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们会尊重您的意愿。”

　　洽谈结束后，远孟舟送李小姐到门口。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充满爱与伤痛的家，轻声道：“远先生，谢谢您愿意分享这个故事。它……很珍贵。”

　　远孟舟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回到卧室，边江然已经再次陷入昏睡。远孟舟坐在床边，凝视着他安静的睡颜，想起刚才编辑的话。

　　是的，这个故事很珍贵。因为它记录了两个相爱的人如何面对生命中最艰难的考验，如何在黑暗中彼此扶持，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活出无限的深情。

　　他拿起最后一幅画，轻轻放在边江然的枕边。画中那两个依偎的背影，面向着初升的太阳，仿佛在告诉观者：即使黑夜再长，黎明终将到来；即使生命再短，爱也能成为永恒。

　　远孟舟俯下身，在边江然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无论去哪里，我们都会一起看日出的，江然。”他轻声承诺，“在这个世界，或者下一个。”

　　阳光渐渐爬满整个房间，将一切都染成金色。在这个平凡的上午，一个关于爱与生命的故事即将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而它的主人公，依然在彼此守护着，度过他们珍贵而有限的时光。

　　《日出之前》，献给江。这是远孟舟能想到的，最美的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