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英格里斯

52、温柔谎言

　　从接到那通改变命运的电话起，远孟舟的生活悄然分裂成两个平行的世界。在表象之下，他开始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场表演——扮演一个与自己实际状况截然相反的角色。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远孟舟就会准时醒来。他会轻手轻脚地起床，避免惊扰身边熟睡的边江然。在厨房里，他一边准备早餐，一边从橱柜深处拿出两个相似的药盒——一个装着真正的胃药，另一个则是他前几天偷偷买来的维生素片。

　　“该吃药了。”远孟舟端着温水和新换好的“药”走进卧室，声音轻柔。

　　边江然缓缓醒来，接过水杯和药片，目光中满是关切：“你的药吃了吗？”

　　远孟舟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维生素的小盒子，取出几粒放入口中，就着水吞下。药片滑过喉咙的瞬间，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不是来自药物，而是来自这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胃还难受吗？”边江然问，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远孟舟下意识地想要摇头，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轻轻按压上腹部，眉头微蹙：“有点胀气，老毛病了，不碍事。”

　　这个动作他已经练习了很多次——手指的力度、皱眉的弧度、声音的细微变化，每一个细节都要恰到好处。既要表现出不适，又不能显得太过严重，以免加重边江然的担忧。

　　最煎熬的是去医院“复诊”的那天。远孟舟提前预约了消化科的号，独自一人坐在候诊区。周围是真正的病人和家属，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痛苦。远孟舟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仿佛自己是个闯入者，窃取了不属于他的同情。

　　“远孟舟先生？”护士叫到他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诊室。医生翻阅着他的新检查报告，语气轻松：“你的胃溃疡恢复得很好，异型增生也在可控范围内。继续保持规律用药，注意饮食，定期复查就可以了。”

　　远孟舟机械地点头，心里却在想着回家后该如何向边江然描述这次“复诊”。

　　“情况还算稳定，”那天晚上，他一边为边江然按摩因长期卧床而酸痛的肩膀，一边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医生让我继续吃药观察。”

　　边江然转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那就好。我们都要好好的，至少...要陪彼此久一点。”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穿了远孟舟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他低下头，假装整理毯子，掩饰瞬间湿润的眼眶。

　　这种持续的欺骗让远孟舟痛苦不堪。每天晚上，当边江然睡去后，他会独自走到阳台，望着夜空中的星星，试图寻找继续这个谎言的勇气。清凉的夜风拂过他健康的脸庞，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有时他会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胃部——那里已经不再疼痛，溃疡在正确的治疗下正在愈合。健康的身体与病人的身份之间的割裂，常常让他产生一种荒诞的错觉，仿佛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现实中。

　　然而，当他看到边江然因为相信“有人同行”而眼中闪烁的光芒时，他又觉得这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有一天下午，边江然的精神特别好。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边江然突然说：“孟舟，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我们得的不是绝症，而是一种考验。考验我们是否愿意陪在彼此身边，无论发生什么。”

　　远孟舟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紧紧握住边江然的手，声音哽咽：“是的，这是一场考验。而我们，永远不会放弃彼此。”

　　那一刻，他几乎想要坦白一切，告诉边江然这个残酷的真相。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能剥夺边江然在这最后旅程中唯一的慰藉——那种“我们在一起”的共鸣和理解。

　　锵锵跳上沙发，挤进两人中间。边江然轻轻抚摸着小猫柔软的毛发，轻声说：“等我们都好了，再养一只猫吧。让锵锵有个伴。”

　　远孟舟点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知道，这个“等我们都好了”的未来，很可能永远不会到来。但他还是微笑着回答：“好，再养一只，要橘色的。”

　　夜幕降临，远孟舟服侍边江然睡下。在确认对方已经进入梦乡后，他悄悄走进书房，打开那本《日出之前》的绘本。翻到新的一页，他拿起画笔，却久久无法落下。

　　画什么？画这场温柔的谎言？画他内心的煎熬？还是画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两人都康复的未来？

　　最终，他在纸上画了两棵依偎在一起的树。一棵枝叶繁茂，生机勃勃；另一棵却已开始枯萎，落叶纷飞。但它们的根系在地下紧紧缠绕，仿佛在分享着同一片土壤中的养分。

　　在这幅画的右下角，他轻轻写下一行小字：“即使真相如刀，我也选择与你同行。”

　　合上绘本，远孟舟回到卧室，在边江然身边躺下。月光下，他注视着爱人安静的睡颜，轻声低语：“对不起，江然。但我宁愿你恨我的欺骗，也不愿你独自面对死亡的恐惧。”

　　这个夜晚，如同之前的许多个夜晚，远孟舟在谎言与真爱交织的网中辗转难眠。而他知道，这样的日子，还将继续下去，直到命运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