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英格里斯

37、无声惊雷

　　咖啡馆里的空气仿佛被拉伸至极限的弦，每一次呼吸都需要刻意努力。

　　三人围坐在木桌旁，面前的饮品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却驱不散彼此心头的寒意。

　　“你呢？旅行还顺利吗？”边江然避重就轻地问道，他抿了一口温水，动作缓慢得像是电影的慢镜头。

　　他的目光落在远孟舟脸上，又迅速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精心构筑的防线崩塌。

　　远孟舟低下头，看着杯中旋转的拉花，那些奶泡形成的漩涡像是他此刻纷乱的心绪。“还好。”他轻声回答，声音几乎被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淹没，“就是……随便走走。”

　　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背后，是数月的漂泊与孤独，是无数个在陌生城镇醒来的清晨，是胃痛发作时只能蜷缩在旅馆床上的夜晚。

　　但他不能说出这些，就像边江然也不能说出自己为何如此憔悴一样。

　　他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病”、“离婚”这些关键词，转而谈论着最安全的话题——古镇的风景，连日来的好天气，咖啡馆的装饰风格。

　　这些无关痛痒的对话在桌面上流淌，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河面上。

　　路枫予坐在一旁，沉默地观察着这场充满试探的交谈。

　　他看见边江然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看见远孟舟每次回答前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看见两人目光偶尔交汇时那瞬间的闪躲。

　　相处的模式表面上很自然，仿佛只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但那种刻意的疏离和隐藏在平静下的暗涌，让这个旁观者都感到窒息般的压抑。

　　“这里的桂花很香，”远孟舟轻声说，“比我之前去过的几个地方都要香。”

　　边江然点点头：“民宿院子里也种了几棵，晚上风一吹，满屋子都是桂花香。”

　　这样平凡的对话，在旁人听来再普通不过。但路枫予知道，那家民宿是他为边江然精心挑选的休养之地，而远孟舟提到的“之前去过的几个地方”，暗示着他已经漂泊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谈话间，边江然的脸色逐渐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试图掩饰自己的不适，但颤抖的手指和逐渐沉重的呼吸出卖了他。

　　路枫予见状，立即开口：“江然，你看起来累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边江然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点头。这简单的认同让远孟舟心中一紧——以前的边江然从不会这样轻易承认自己的虚弱。

　　三人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滞涩。边江然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钱包，想要结账，尽管路枫予早已在去洗手间时悄悄付过了款。

　　“我来吧。”边江然的声音虚弱但坚持。

　　就在他拿出钱包的瞬间，一张折叠的纸从口袋里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像一片秋叶，无声无息。

　　边江然并未察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打开钱包的动作上。

　　路枫予扶住边江然的胳膊，轻声说：“我已经结过了，我们走吧。”

　　边江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苦笑：“总是麻烦你。”

　　“别说这些。”路枫予摇摇头，扶着边江然缓缓向门口走去。

　　远孟舟落在后面，他的目光被地上那张纸吸引。那只是一张普通的打印纸，折叠得整整齐齐，但在这一刻，它仿佛散发着某种不祥的磁场。

　　他弯下腰，捡起了那张纸。手指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一种莫名的预感让他心跳加速。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和担忧，他打开了它。

　　那是一张打印的简易地图，上面用笔清晰地标记了路线。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些熟悉的街道名，然后是目的地——C城肿瘤中心。旁边还标注了一家酒店的名字，显然是预定的住宿地点。

　　“肿瘤中心”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远孟舟的心上。

　　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了。咖啡馆里的音乐、窗外的流水声、远处游客的谈笑，全部消失不见。他的耳边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他拿着地图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纸张在指尖哗啦作响。

　　那些他一直不愿面对的疑点——边江然异常的消瘦、苍白的脸色、那顶显然是为了遮掩什么的帽子、易疲劳的状态——在这一刻全部有了答案。

　　不是因为他提出离婚而伤心过度，不是工作压力太大，而是癌症。那个曾经挺拔如松的Alpha，那个他深爱了十年的人，正在与癌症抗争。

　　远孟舟猛地抬头，望向门口那个被路枫予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背影。

　　那一刻，他看见了边江然抬手扶住门框的小动作，看见了那宽大外套下空荡的袖管，看见了每一步都需要的支撑。

　　所有的碎片终于拼凑完整，呈现出残酷的真相。

　　“孟舟？”已经走到门口的路枫予回过头，发现远孟舟还站在原地，“你还好吗？”

　　远孟舟迅速折叠起那张地图，塞进自己的口袋，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没事，刚刚在想事情。”

　　他的声音出奇地平稳，与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鲜明对比。他快步跟上两人，目光却无法从边江然的背影上移开。

　　每一步，他都注意到边江然需要依靠路枫予的支撑；每一次呼吸，他都看见边江然肩膀的轻微起伏。

　　走出咖啡馆，午后的阳光明媚得刺眼。边江然在门口停下，回头看了远孟舟一眼。

　　那一刻，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边江然的眼中闪过一丝远孟舟无法解读的情绪——是告别？是不舍？还是释然？

　　“保重。”边江然轻声说，然后转身，在路枫予的搀下慢慢离去。

　　远孟舟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手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张地图，指甲几乎要戳破掌心。

　　肿瘤中心。C城。酒店。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旋转，组成一个他不敢面对的故事。

　　而此刻，他终于明白，他们之间的分离，并非因为爱的消逝，而是因为爱的另一种形式——那种宁愿独自承担所有痛苦，也不愿让对方担心的爱。

　　阳光洒在他脸上，温暖而真实，但他只觉得全身冰冷。

　　那张轻飘飘的纸张，此刻重若千钧，不仅揭开了边江然的秘密，也将他自以为是的牺牲击得粉碎。

　　在这一刻，远孟舟知道，他不能再继续他的旅程了。

　　无论如何，他必须知道全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