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诊》英格里斯

36、咫尺天涯

　　咖啡馆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三人牢牢困在其中。

　　路枫予是最先从那场震惊中挣脱出来的，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轻轻碰了碰边江然的胳膊，低声道：“过去打个招呼吧。”

　　这一触碰像是解开了某种魔咒，边江然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颗在胸腔里狂跳的心脏。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向了大脑。迈开步子的瞬间，他几乎踉跄——双腿僵硬得不听使唤，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刀刃上。

　　远孟舟也站了起来，动作急促得差点碰翻桌上的水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快得让他感到眩晕。

　　他贪婪地看着那个向他走来的身影，几个月来的思念在这一刻决堤，几乎要将他淹没。

　　边江然瘦了太多，这是远孟舟的第一个念头。那张曾经棱角分明的脸如今苍白得近乎透明，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即使穿着宽松的外套，也掩不住那形销骨立的身形。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昔，此刻却盛满了远孟舟读不懂的复杂情绪——震惊，痛苦，还有一丝...恐惧？

　　“好……好久不见。”边江然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过木头。这句话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却也让现实的利刃更加锋利地刺入两人的心脏。

　　“好久不见。”远孟舟的声音同样发紧，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边江然憔悴的面容，怕自己会失控，会忍不住上前拥抱这个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路枫予适时开口，试图缓解这尴尬而痛苦的重逢：“坐下聊吧，别都站着。”他替边江然拉开椅子，动作自然而体贴，又对远孟舟礼貌地点点头，眼神中带着理解和同情。

　　边江然缓缓坐下，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远孟舟，仿佛一眨眼对方就会消失不见。

　　他注意到远孟舟也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像山间的溪流，曾经映照过他全部的喜怒哀乐。

　　远孟舟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手指依然紧张地绞在一起。他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未完成的插画色彩明快，与此刻沉重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下意识地合上电脑，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充满幻想的世界，专注于眼前残酷的现实。

　　“你...怎么会在这里？”边江然终于问道，声音依然沙哑。

　　远孟舟垂下眼帘，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我...在旅行。路过这个古镇，觉得风景很好，就多住了几天。”

　　他没有说出真相——那些四处漂泊的日子，那些在陌生城镇醒来的清晨，那些只有锵锵陪伴的夜晚。他不想让边江然知道，离开后的他并没有如预期中那样开始“新的生活”。

　　“你呢？”远孟舟鼓起勇气反问，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边江然憔悴的脸，“你看起...不太好。”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边江然心中紧锁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帽子，那是为了遮掩化疗导致的脱发。他的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呼吸。

　　路枫予见状，连忙接过话头：“江然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我陪他出来散散心。这个古镇环境好，适合休养。”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远孟舟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回避。他看着边江然苍白的面容和消瘦的身形，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这不仅仅是“身体不太舒服”的程度，边江然的变化太大了，大得让他心惊。

　　服务生适时地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点单。这个打断让紧张的气氛稍有缓和。

　　“一杯热牛奶，”路枫予为边江然点单，然后看向远孟舟，“你呢？”

　　“美式咖啡，谢谢。”远孟舟轻声回答。

　　边江然注意到这个细节——远孟舟以前从不喝黑咖啡，总是要加很多奶和糖。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口味？是这几个月独自旅行的经历吗？这个小小的发现让边江然心中一阵刺痛。

　　点单结束后，沉默再次降临。三人坐在桌前，各怀心事。窗外的河水依然在流淌，乌篷船来来往往，游客的笑声隐约可闻，但这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远孟舟的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腹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边江然的眼睛。

　　“你不舒服？”边江然立刻问道，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远孟舟摇摇头，强扯出一个微笑：“没事，可能坐得太久了。”

　　他不敢告诉边江然真相，就像边江然也不敢告诉他一样。两个人都在隐瞒，都在假装，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对方，却不知道这种保护本身就是最深的伤害。

　　热牛奶和美式咖啡很快被送来。边江然小口喝着牛奶，温热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他看着远孟舟喝咖啡的样子，那双曾经只会握着画笔的手，如今熟练地搅拌着黑色的液体，然后一饮而尽，没有加任何糖或奶。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在这个秋日的午后，在这家临河的咖啡馆里，两个相爱的人终于重逢，却都戴着面具，隐藏着各自最深的秘密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