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低语时[无限]》文寻野

12、系统空间

　　林序低头审视自身，发现衣物不知何时已变回他熟悉的那套。

　　略显宽大的浅灰色棉麻衬衫，外面套着茶褐色的针织衫，下着深色直筒裤，脚上是那双洗得发旧的帆布鞋。

　　一切如旧，仿佛之前的惊心动魄未曾留下任何物理痕迹。

　　正前方，那扇最为巨大、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门上，被系统清晰地标注着“公共休息区”。

　　地上浮现出明确的发光箭头，殷勤地指向那扇门，路径单一，意图昭然。

　　他目光平静地掠过这过于直白的引导，对于一个刚从生死边缘挣脱的新人而言，这确实是唯一的选择。

　　顺着这看似关怀的指引，汇入人群，用喧嚣麻痹惊魂未定的感官。

　　但他没有动。

　　转而沿着苍白长廊缓步行走，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一扇扇毫无二致的乳白色门扉边缘。

　　不推，只是轻触，信息流随之注入意识：

　　“溯回之厅”、“缄默集市”、“公会广场”……

　　“主要节点。”林序默然思忖，这些门扉样式统一，编号无声流转。

　　显然，权限足够时，触碰即达。系统以此避免拥堵，赋予了一种有限的自由与效率。

　　然而，无论选择去往哪个节点，终究是在系统铺设好的轨道上运行。这份便利本身，就是最精妙的约束。

　　“初步推断。”林序收敛思绪，不做妄断。

　　目光重新落回地上固执的箭头与那扇发光的巨门。

　　此刻，或许存在某种强制引导机制，将所有新人如同流水线上的半成品，集中输送至特定区域。

　　“暂且顺应，不必异于常人。”

　　心念既定，林序不再停留，迈开脚步，跟随着那无可辩驳的指引，平静地融入那片由系统预设好的声光洪流之中。

　　传送的白光消退，林序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类似中央车站的广阔空间。人声嘈杂，光影流动。

　　他尚未及细看，目光先被大厅内的景象所吸引。

　　无数道白色光柱如同呼吸般在各处明灭闪烁，每一次光芒亮起，便有一道身影从中浮现。

　　最密集处的光柱频繁亮起，吐出一个又一个刚刚结束副本的玩家。

　　他们大多只是略一停顿，便神色各异地汇入周遭喧嚣的人流。

　　林序平静地观察着。

　　这些新人或底层玩家表情各异，惊恐、茫然、或是强装镇定，但无一例外，身上都不见战斗留下的伤痕，精神面貌也远非历经生死后的颓靡。

　　林序思考着，暗忖：“看来脱离副本时，系统会进行一次性的躯体修复。”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大厅边缘一处相对暗淡的光柱中，一个身影挣扎着摔了出来，与其说是传送，不如说是被吐了出来。

　　那人身上沾满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物质。他趴在地上，四肢并用向前爬行，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精神状态显然极不正常。

　　更诡异的是，他下半身还残留在那光柱之中。未等林序多想，那光柱猛地一亮，如同巨兽闭合口腔，瞬间将那人又吸了回去。

　　林序眉头微蹙，一个念头闪过：

　　“为什么只有他例外？常规的□□损伤会被修复，但若创伤深入精神，甚至被玩家自身的精神所坚信和固着，系统便难以轻易抹去吗？”

　　“那么，那个被重新拖回去的人，接下来会被传送到哪里？是更底层的维修区，还是某个专门处理异常数据的回收单元？”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一个面带职业微笑、身着得体制服的中年男子已精准地走到他面前一米处，微微躬身，恰好截断了他的思绪：

　　“林序先生，恭喜您完成首秀。万象镜已为您预留了安全屋和基础情报包，请给我五分钟，您绝不会后悔。”

　　几乎同时，他左侧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万象镜的情报三天后就过时了。”

　　一名穿着战术背心、身形笔挺的女人无视了那中年男子，直接向林序亮出一个终端屏幕，上面滚动着资源列表。

　　“铁腕提供实战保障，你这种人才，不需要安全屋，需要的是战场。”

　　而在不远处的咖啡座，一个看似悠闲喝着饮料的人，袖口正对准他，镜片后的目光深邃。

　　更远处的信息屏幕上，一条不起眼的加密信息正在传输：“目标已出现，初步观察，情绪稳定，应对模式符合预测，建议启动灯塔接触方案。”

　　林序略停顿了下，将目光从女人终端屏幕上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武器和资源列表上移开。

　　既未回应万象镜男子的热情，也未拒绝铁腕女人的招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思绪涌现。

　　“鱼龙混杂。”他想。

　　这地方就像一个巨大的信息与势力漩涡，刚刚脱离新手副本的新人，在这里成了各方争抢的资源。

　　万象镜看似提供安全的避风港和情报，代价或许是未来的绑定与忠诚。铁腕直接展示武力与资源，显然是崇尚实战至上的组织。

　　而那个在咖啡座看似悠闲的观察者，以及信息屏幕上那条可能针对自己的信息……看起来别有深意，是另一个组织，还是某种更超然的存在？

　　眼下，任何仓促的决定都可能将自己卷入不必要的麻烦，或过早暴露在某些存在的视线下。

　　他需要信息，需要时间来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而不是立刻站队。

　　“感谢两位的青睐，”林序说道，声音平稳，“初来乍到，我需要一点时间理清头绪。”

　　他对着万象镜的男子和铁腕的女人微微颔首，既不显得失礼，也明确表达了暂不深入接触的意思。

　　那面带职业微笑的中年男子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笑容依旧完美：

　　“当然，林先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万象镜的大门随时为您敞开。”

　　他递过一张质感特殊的白色卡片，触手微温，卡片左下角隐约有一片悬浮的破碎镜面，映出万千星辰，然后离开。

　　穿着战术背心的女人则只是冷哼一声，收回终端，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

　　似乎要重新评估这个看似平静的新人，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林序将白色卡片随意收起，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整个大厅。

　　人流依旧熙攘，光柱明灭不息，吐纳着形形色色的玩家。

　　那个被拖回光柱的倒霉蛋似乎已被大多数人遗忘，但这一幕却只是一个冰冷的注脚，提醒着这个世界潜藏的残酷。

　　他混入移动的人潮，步伐不疾不徐。

　　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咖啡座的方向，那个观察者似乎并未离开，但也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信息屏幕上的信息早已滚动消失。

　　“这里本身就是最大的情报源……”林序心想。

　　喧闹的人声，玩家们短暂的交流，神色中的疲惫、兴奋或恐惧，甚至建筑本身的构造与光柱分布的规律，都蕴含着信息。

　　不过现在不是深入某个势力的时候，而是应该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先在这片混杂中潜伏下来，观察、倾听、分析。

　　他需要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或者一个看起来消息灵通却又不会太引人注目的家伙，用最低调的方式，获取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安全屋和基础情报包或许诱人，但免费的代价，往往最为昂贵，他更相信自己筛选和判断。

　　就在他随着人流移动，看似漫无目的地行走时，一种微妙的被注视感再次隐隐浮现，与咖啡座那道目光不同，这次的感觉更加飘忽，难以定位。

　　“看来，观察我的，远不止明面上这几方啊。”林序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的警惕再提高了些。

　　看来，这个中央车站，远比他第一眼看到的要复杂和深邃。

　　林序走出中央车站，周遭的人流明显稀疏了一些。

　　他驻足，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个世界的完整样貌，一种超现实的宏伟。

　　未来主义的巨大发光几何体，与巴洛克风格的繁复浮雕诡异共生，冰冷的金属线条缠绕着石雕的藤蔓与天使。

　　天空是永恒不变的、令人不安的瑰紫色黄昏，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凝固的、仿佛在燃烧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如同消毒液混合了廉价香氛的味道，无声地提醒着每一个身处此地的人，此非真实。

　　空间里不见任何商业广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称为“系统箴言”的投影。

　　它们时而出现在高耸的建筑外墙上，时而浮现在广场光洁的地面，甚至偶尔在玩家视野边缘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内容无一例外，都经过精心设计：

　　「恭贺一位玩家达成《白衣渡江》True End，获得烙印【背德者】」

　　「记录更新：玩家XXX将休息时间刷新至15日」

　　这些箴言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精准地激发所有玩家的竞争欲与贪婪。

　　并没有出现具体姓名，以保护强者隐私，但公示着令人垂涎的成就。

　　它们无声地宣告着，只要你够强、够聪明，你就能在这里拥有一切。

　　与之并存的，是规则警示。

　　「秩序是文明的基石，混乱是毁灭的先兆。——请遵守规则。」

　　下方配图是一幅风格化的抽象画，描绘了一个人影因违反规则而分解为漫天光粒的场景。

　　「休息，是为了更漫长的旅途。——请勿在非休息区滞留。」

　　「优雅是强者的美德，非暴力是文明的徽章。——请保持优雅，禁止决斗与一切形式的人身侵害。」

　　这些警示持续施加着心理压力，如同背景辐射般维持着系统空间的秩序，并时刻提醒玩家自身所处的境地。

　　林序在此处停留，静静站立了片刻。在旁人看来，他或许只是沉浸在这光怪陆离的景致中出神。

　　突然，一个八九岁模样、头上倒扣着棒球帽的小男孩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连声说着“对不起”。

　　忙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捡拾从手提包里掉出的小玩意儿，那孩子脸上肉嘟嘟的，看上去天真又冒失。

　　林序的目光淡淡扫过对方，第一反应是略有些诧然。

　　他方才确实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些显得格外渺小或行走缓慢、微微躬身的身影，但并未特别留意。

　　此刻一个孩子撞上来，他才意识到，这个空间里不仅只有青壮年，竟连孩童也存在。想必也有老人，以及其他不同年龄、不同状态的人。

　　这不像一个纯粹的杀戮战场，倒更像某种扭曲的、囊括了人类社会各色人等的社会性实验。

　　“只是，这实验的代价，未免太高了。”他心中冷然。

　　林序看着这个忙着捡东西的男孩，心下立刻了然。

　　这笨拙的表演过于完整了，从相撞到拾取，每一步都像是按剧本上演，唯独少了真正意外应有的仓促与茫然，看来不是无意中出现在这里。

　　男孩，彭笑言，此刻自然不知道林序此刻的思忖。

　　他手忙脚乱地把零碎玩意塞回手提包，心里正打着小鼓。

　　他所属的那个小团体，资源匮乏到连份像样的情报都买不起，更别提像那些大公会一样调阅新人的副本录像了。

　　他能倚仗的，只有自己在底层混迹磨炼出的那点眼力。

　　刚才在车站，他亲眼看见铁腕和万象镜的人先后围上了这个神色平静的新人。

　　能让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前十大公会成员主动凑上去的，绝对是条大鱼！这机会，他必须抓住。

　　他抬起头，脸上堆起一个尽可能天真又热络的笑容，一口一个大佬地称道：

　　“大佬！不好意思啊大佬！没撞疼您吧？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这地方我熟！”

　　林序没理会他这过分熟稔的称呼，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去。

　　彭笑言心里一急，赶紧小跑着跟上，嘴里不停：“大佬，您初来乍到，很多门道不清楚，有我跟着……”

　　他没走几步，前面的林序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并未回头，只是抛过来一个平淡的问题：

　　“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找准了我？”

　　彭笑言心里咯噔一下，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卡壳。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因为看见大公会的人找你所以觉得你厉害想抱大腿吧？

　　他眼神飘忽了一瞬，赶紧打了个哈哈：

　　“呃…这个嘛…大佬您气场不一样啊！往那儿一站，就跟周围那些慌里慌张的新人完全不同，特别显眼！我、我这不是想跟着学点东西嘛！”

　　这回答含糊其辞，马马虎虎。

　　林序听完，既未表示认同，也没再追问，只是转过身，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不过这一次，彭笑言敏锐地察觉到，对方那默许的态度似乎明确了一分。

　　他心头一喜，赶忙再次跟上，这次跟得更紧了些，嘴里的话匣子也彻底打开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