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寂地》免柿子

22、急诊室

　　沈玉珍带来的压迫感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赵伯办事效率极高，没多久就回来低声汇报，说转院手续已经在办了，车也在楼下等着。

　　沈清趴在病床上，闭着眼，侧脸线条绷得死紧，嘴唇抿得发白。
　　他知道反抗没用，从小到大，他所有的反抗最终都会被祖母以更强硬的手段压下去。这一次，连累唐林楚被这样羞辱，他只觉得无地自容，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唐林楚和苏眠站在一旁，像是两个多余的背景板。
　　苏眠气得胸口起伏，却敢怒不敢言，只能紧紧抓着唐林楚的手臂。
　　唐林楚则脸色苍白地看着沈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碾压，又痛又闷。她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这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被带走，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唐林楚的心脏，勾起了她最不愿回忆的往事。
　　父母车祸被送进抢救室时，她也是这么小，只能被亲戚拉着，隔着冰冷的玻璃，看着里面忙碌的医生和毫无生气的父母，那种天塌下来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至今仍是噩梦。
　　她以为自己长大了，足够坚强了，可以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和事了。可现实又一次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在沈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她和她这间小小的咖啡馆，渺小得不堪一击。

　　护士推来了轮椅，准备将沈清转移到楼下的车上。

　　“我自己可以。”沈清哑声开口，拒绝了护士的搀扶。他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右手艰难地支撑起身体，试图从病床上下来。每动一下，后背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身体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唐林楚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扶他，却被沈玉珍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沈清最终还是靠自己，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动到了轮椅上。坐下的瞬间，他因为脱力和疼痛，闷哼了一声，脸色惨白如纸，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气。

　　护士推起轮椅，赵伯跟在旁边，沈玉珍率先转身，朝着病房外走去。整个过程，她没有再看唐林楚一眼，仿佛她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轮椅经过唐林楚身边时，沈清一直低垂着的头，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唐林楚的脸，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歉意，有屈辱，有不甘，还有一丝……绝望的告别。

　　就那么一眼，快得像错觉。

　　唐林楚的心脏像是被那只一眼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轮椅即将被推出病房门的瞬间，异变陡生！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尖锐失控的女声：

　　“沈清！你给我站住！”

　　是林薇！

　　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冲到了医院！她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肿，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愤怒，猛地冲过来，拦在了轮椅前面。

　　“林薇？你怎么在这里？”推轮椅的护士被吓了一跳。

　　沈玉珍停下脚步，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举止失态的女孩，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个不入流的都蹦出来了！

　　“让开。”沈清看着林薇，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极度不耐烦的疲惫。他现在没有任何精力应付她的胡搅蛮缠。

　　“我不让！”林薇尖叫着，目光死死盯着沈清，然后又猛地转向站在病房门口的唐林楚，手指着她，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是因为她对不对？你就是因为她才不理我的！就是因为她你才受伤的！她到底有什么好？一个开破咖啡馆的老女人！”

　　这话恶毒又难听，苏眠第一个忍不住了：“喂！你嘴巴放干净点！说谁老女人呢！”

　　唐林楚拉住苏眠，她不想跟林薇在这种地方争吵。但林薇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沈清！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我家世好，长得漂亮，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看都不看我一眼！”林薇哭着喊道，情绪彻底失控，竟然伸手就去抓沈清打着固定夹板的手臂！

　　“你干什么！”沈清脸色剧变，想躲开，但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

　　眼看林薇的手就要碰到他受伤的手臂，唐林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推着轮椅的护士下意识地想阻止林薇，往后拉了一下轮椅——

　　轮椅的轮子猛地向后滑动，撞到了走廊墙壁的一个消防栓凸起上！

　　“砰！”

　　一声不算太响却令人心惊的撞击声。

　　轮椅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原本就因为疼痛而虚脱、全靠意志力支撑坐着的沈清，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颠簸弄得失去了平衡！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轮椅上向前栽倒！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沈清！”

　　唐林楚只觉得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大脑一片空白。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几乎是凭着本能，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在沈清的身体即将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之前，唐林楚猛地扑跪下去，用自己的身体，险险地接住了他！

　　沈清大半个人的重量，连同下坠的力道，全都砸在了唐林楚身上。她被他撞得向后踉跄，后背狠狠撞在走廊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响，疼得她眼前发黑，却还是死死地抱住了他，没让他直接摔在地上。

　　在沈清摔下来的那一刻，唐林楚脑子里没有任何思考，没有权衡利弊，没有害怕冲撞沈玉珍会带来的后果。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再受伤了！
　　这种超越理智、近乎本能的行为，连她自己都来不及分析原因。或许，是因为他替她挡了那一棍？或许，是因为他送来切掉边的吐司？或许，只是因为他是沈清，是那个在她咖啡馆里安静待着、眼底藏着深海的少年？
　　情感的天平，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彻底倾斜，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或者不敢承认。

　　混乱，死寂。

　　走廊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沈清趴在唐林楚怀里，剧烈的疼痛让他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感受到抱住他的那双手臂传来的、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力量，和她身上那股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淡淡咖啡香。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唐林楚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惊恐和担忧的脸，她的脸色比他还白。

　　沈玉珍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唐林楚紧紧抱着自己孙子的样子，看着她孙子在那女人怀里抬起头时那瞬间流露出的、她从未见过的依赖眼神……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某种被冒犯的、掌控权丢失的恐慌，瞬间席卷了她！

　　“放开他！”沈玉珍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起来，她几步上前，伸手就想把唐林楚拉开。

　　“奶奶！别动他！”沈清猛地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阻止意味。他因为疼痛而冷汗淋漓，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沈玉珍，里面充满了抗拒。

　　沈玉珍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不敢相信，沈清竟然为了一个外人，用这种眼神看她，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林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呆立在原地。

　　护士和赵伯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小心翼翼地将沈清从唐林楚怀里扶起来，重新安置回轮椅上。沈清痛得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却咬着牙一声不吭，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唐林楚。

　　唐林楚靠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后背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上自己，只是紧张地看着沈清：“你怎么样？碰到伤口了没有？要不要紧？”

　　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哭腔。

　　沈清看着她因为担心而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凌乱的头发和苍白的脸，心里那座冰封了许久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一股滚烫的、汹涌的情感冲破了一切枷锁和顾虑。

　　他看着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用一种清晰而坚定的，带着某种破釜沉舟意味的声音，对沈玉珍说：

　　“奶奶，我不转院。”

　　沈玉珍瞳孔猛地一缩：“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转院。”沈清重复了一遍，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却异常平稳，“我就在这里养伤。哪里也不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震惊的林薇，最后重新落回唐林楚身上，那眼神复杂而深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还有，等我伤好了，我会回‘慢时光’继续兼职。这是我的决定。”

　　话音落下，整个走廊一片死寂。

　　沈玉珍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唐林楚怔怔地看着沈清，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震动、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齐齐涌上心头。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场意外的摔落，像一道裂痕，彻底撕破了表面平静的假象。沈清的公开反抗，将他和沈家、和唐林楚之间的关系，推向了一个无法预料的、充满风暴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