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寂地》免柿子

20、急诊室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了夜的宁静，一路呼啸着开往医院。
　　唐林楚坐在车里，眼睛紧紧盯着担架上的沈清。
　　他闭着眼，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嘴唇抿成一条线，像是在极力忍耐着疼痛。护士正在给他做初步检查，量血压，包扎手臂上那道狰狞的肿痕。

　　苏眠坐在唐林楚旁边，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紧紧攥着唐林楚的手，手指冰凉。

　　“他……他不会有事吧？”苏眠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和后怕。要不是沈清突然出现，那一棍子砸在唐林楚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唐林楚没说话，只是反手握紧了苏眠的手，目光却一刻也没从沈清脸上移开。她的心跳得又快又乱，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
　　看着他这副脆弱的样子，再想到他刚才挡在自己身前那毫不犹豫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她习惯了靠自己。
　　父母走后，她学着独立，学着处理所有事情，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就连开这个咖啡馆，表姐叶晓梅想多帮衬点，她都尽量婉拒了。
　　她一直觉得，只有不依赖，才不会失去。
　　可刚才，棍子落下来的那一刻，那个清瘦却坚定的身影挡在她面前，用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保护了她。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对她而言，是极其陌生的。它不是负担，不是亏欠，而是一种……让她鼻子发酸、心里发胀的暖流，混杂着巨大的担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到了医院，急诊室里一片忙乱。沈清被推进去做详细检查，唐林楚和苏眠被拦在外面。警察跟过来做了简单的笔录，唐林楚强打着精神，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隐去了徐文轩那段，只说是遇到了抢劫的混混。苏眠在一旁补充，提到沈清是见义勇为。

　　警察记录完，又去询问沈清的情况。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走廊里的灯光白得刺眼，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鼻腔。苏眠靠在墙上，累得几乎虚脱。唐林楚却毫无睡意，站在那里，盯着急诊室那扇紧闭的门，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他怎么样？”唐林楚立刻迎上去，声音急切。

　　医生摘掉口罩，表情还算平和：“没什么生命危险，算是万幸。后背软组织挫伤比较严重，有轻微骨裂，需要静养。左手臂挡的那一下，有点骨裂，已经做了固定。另外就是一些皮外伤。病人现在需要休息，麻药劲儿还没完全过。”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唐林楚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一点，但听到“骨裂”、“静养”，心又揪了起来。

　　“那……我们现在能看看他吗？”

　　“可以，病人已经转到观察病房了。别待太久，让他好好休息。”医生交代完就走了。

　　唐林楚和苏眠按照护士指的方向，找到了沈清的病房。是个单人观察间，很安静。沈清趴在病床上，因为后背有伤。他侧着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脸色依旧苍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安静又脆弱。

　　苏眠看着沈清，眼圈又红了，小声对唐林楚说：“楚楚，这次多亏了他……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他。”

　　“别说这些了，人没事就好。”唐林楚轻声说，目光落在沈清打着固定、缠着纱布的手臂上，心里一阵刺痛。

　　“我在这儿守着吧，你先回去休息。”唐林楚对苏眠说，“你明天还得上班。”

　　苏眠确实累坏了，身心俱疲，也没多推辞：“那……那我明天一早过来换你。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送走苏眠，病房里只剩下唐林楚和沉睡的沈清。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看着他。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光线柔和地洒在沈清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睡着的时候，他脸上那种惯有的冷漠和疏离消失了，只剩下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毫无防备的柔和。

　　唐林楚看着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个少年，明明自己身陷囹圄，却还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保护她。

　　她想起他第一次在咖啡馆哭泣的样子，想起他笨拙学习洗杯子的认真，想起他因为鸡蛋过敏而露出的窘迫，想起他默默送来切掉吐司边的早餐……他就像一只受伤的、警惕的小兽，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点点温暖，却又随时准备缩回自己的壳里。
　　而今晚，这只小兽却为了保护她，亮出了并不锋利的爪子，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这让她如何能不触动？如何能再仅仅把他看作一个需要帮助的、普通的兼职生？

　　夜深了，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还有沈清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唐林楚怕他着凉，轻轻起身，想把滑落一点的被子给他拉好。

　　她的手刚碰到被角，沈清似乎被惊动了，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打着固定的那只手臂微微抬起，又无力地落下。他的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唐林楚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背。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感猝不及防地窜过。

　　唐林楚的手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想缩回。但她的动作却在半途停住了。

　　沈清的指尖很凉。

　　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疼痛？

　　鬼使神差地，唐林楚没有躲开。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用自己的手心，轻轻覆上了他那只没有受伤、放在床边的手。

　　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沉睡中的沈清，似乎感受到了这份突如其来的暖意，紧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一些，手指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像是要抓住这份温暖。

　　唐林楚的心跳骤然加速，在寂静的夜里，咚咚咚地敲打着她的耳膜。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背上皮肤的温度和清晰的骨节轮廓。这种感觉，比之前在酒吧那个意外的拥抱，更加清晰，更加……亲密。

　　她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任由自己的手覆盖着他的手。壁灯的光线将两人交叠的手影投在白色的床单上，模糊而温暖。

　　这一刻，没有言语，没有身份的顾虑，没有家庭的阻隔。只有一个受伤沉睡的少年，和一个守在他身边、心怀感激与某种难以言喻情愫的女人。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浓墨般的黑，转向一种深沉的藏蓝。长夜将尽。

　　唐林楚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心里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从沈清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一样了。从他指尖的温度传递过来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种单纯的、店主与兼职生的关系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只是那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却没有松开。

　　就让她，暂时贪恋这一会儿的靠近吧。

　　在这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里，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两颗原本平行的心，因为一场意外，一次守护，和这无声的指尖温度，悄然靠近，轨迹发生了微妙的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