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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避风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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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凌晨时分彻底停了。
清晨的阳光穿透干净的空气,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沈清在“慢时光”后间那张临时休息用的小沙发上将就了一夜。
虽然睡得不算踏实,但比起回宿舍或那个冰冷的家,这里至少让他心神安宁。
他早早起来,将沙发恢复原状,又把店里店外都仔细打扫了一遍。
当唐林楚推开店门进来时,看到的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咖啡馆,和正在认真擦拭最后一张桌子的沈清。
“早。”唐林楚有些意外,随即恢复平静。
“早,唐姐。”沈清放下抹布,站直身体。
“你起得真早。”唐林楚将带来的包放下,看了眼明显被精心打扫过的环境,“其实不用做这些的。”
“没关系,我反正也醒了。”沈清低声说。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回报昨晚的收留和那杯姜茶。
唐林楚没再说什么,系上围裙,开始准备一天营业所需。
她拿出几片吐司和鸡蛋,准备做两份简单的早餐三明治。
沈清在一旁整理咖啡豆,看到唐林楚拿起鸡蛋,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地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
鸡蛋过敏,是沈清从小就被严格管控的“禁忌”。
小时候有一次,家里的新保姆不知道,给他做了含有蛋液的蒸糕,他吃完后全身起满红疹,呼吸困难,差点休克。
那次之后,他的饮食成了祖母重点监控的对象,所有食材必须经过严格筛查,外出就餐更是被明令禁止,除非是在完全信得过的、沈家控股的餐厅。
这原本是出于安全考虑的保护,但在沈家那种控制一切的环境下,很快就变了味。
它成了祖母证明他“脆弱”、“需要被严密照顾”的又一佐证,也成了限制他行动自由的绝佳理由——“外面东西不干净,你不知道什么里面就加了鸡蛋,太危险了,必须回家吃。”
久而久之,“鸡蛋”这个词,在他心里不仅仅代表着一种生理上的过敏源,更象征着那种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控制。
他厌恶这种被时刻提醒的“特殊”,厌恶因此而被剥夺的选择权。
他甚至偷偷想过,如果不过敏就好了,是不是就能多一点自由?
唐林楚熟练地煎着鸡蛋,香气弥漫开来。
她将煎蛋、芝士和生菜夹进烤好的吐司里,做成两个卖相不错的三明治。
她把其中一个放在碟子里,推到吧台空着的位置,对沈清说:“没吃早饭吧?随便做了点,凑合吃。”
沈清看着那个三明治,金黄诱人,但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那片煎蛋的边缘。
他的胃微微抽搐了一下,不是渴望,而是某种生理和心理混合的双重排斥。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唐林楚已经拿起自己的那份咬了一口,注意到他的迟疑,抬起头,疑惑地问:“怎么了?不喜欢三明治?还是……不饿?”
沈清垂下眼睫,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我,不能吃鸡蛋。”
“嗯?”唐林楚没听清。
沈清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却依旧带着难以启齿的窘迫:“我对鸡蛋过敏。吃了……会起疹子,严重的话……会喘不上气。”
他说完,脸颊有些发烫。他讨厌向别人解释这个,这感觉像是在暴露自己的“缺陷”和“麻烦”。
唐林楚愣住了。她看着手里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又看看沈清那副紧绷着、仿佛等待审判的样子,立刻明白了过来。
“抱歉,我不知道。”她立刻放下手中的三明治,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歉意,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或者觉得他事多,“怪我,没提前问你一声。”
她这种干脆利落的道歉和毫不拖泥带水的态度,反而让沈清有些不知所措。
他预想中可能会有的惊讶、追问或者细微的不耐烦都没有出现。
“没……没关系。”他有些仓促地回应。
唐林楚走过来,拿起那个给沈清的三明治,很自然地说:“这个不能吃了。我给你重新做一份,有什么特别不吃或者不能吃的吗?”
她一边问,一边已经动手将那个三明治里的煎蛋挑出来,动作麻利。
“没……没有了。”沈清看着她自然的动作,心里那点窘迫和紧张,奇异地慢慢消散了。
她没有大惊小怪,没有把他当成一个需要特殊对待的“麻烦精”,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信息,并且立刻着手修正。
这种平常心,对他而言,是一种久违的尊重。
看着沈清因为食物过敏而露出的窘迫,唐林楚想起了刚和舅舅一家住的时候。舅舅舅妈口味偏重,而她因为小时候胃不好,吃得太油太辣容易不舒服。
她总是不好意思说,每次都是默默少吃,或者就着白开水咽下去。
是叶晓梅先发现了,咋咋呼呼地在饭桌上说:“妈!你下次炒菜少放点辣椒,林楚不能吃辣!”
舅妈这才恍然大悟,连连道歉,之后做饭总会特意给她留出一份清淡的。
舅舅更是笑着说:“你这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一家人,当然要照顾彼此的口味。”
从那以后,她才明白,真正的关怀不是把你当成易碎品,而是尊重你的需求,并用最自然的方式去接纳和调整。
所以此刻,面对沈清的过敏,她只觉得是自己疏忽,而没有觉得是对方“特殊”或“麻烦”。
唐林楚很快重新做了一份三明治,这次只有芝士、生菜和火腿。她递给沈清:“看看这个行不行?”
沈清接过那个没有鸡蛋的三明治,看着里面丰富的馅料,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是感激,还有一种……被细心关照到的暖意。
“谢谢。”他低声说,这次的声音真诚了许多。
“快吃吧。”唐林楚自己也拿起那个挑掉了鸡蛋的三明治,继续吃了起来,仿佛刚才只是发生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插曲。
沈清咬了一口三明治。
吐司烤得酥脆,芝士融化得恰到好处,火腿咸香,生菜清爽。很简单,却很好吃。
他默默地吃着,感觉那温暖的食物不仅填满了胃,似乎也填补了内心某个空洞的角落。
原来,被正常地、不带偏见地对待,是这种感觉。
吃完早餐,陆续有客人进来。
沈清很快投入到工作中,磨豆、萃取、清洗器具,动作比之前更加流畅自然。他似乎卸下了一个小小的包袱,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一些。
中午时分,苏眠又晃悠了过来,一进门就吸着鼻子:“好香啊!楚楚,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投喂我一下?”
唐林楚指了指柜台里剩下的几份三明治:“还有火腿芝士的,自己拿。”
苏眠也不客气,拿了一个,又点了一杯拿铁。她靠在吧台边,一边吃一边跟唐林楚闲聊,目光时不时瞟向在旁边安静忙碌的沈清。
“欸,小朋友,”苏眠突然开口,带着她惯有的八卦笑容,“听说昨天有人给你送伞啦?还是我们唐老板亲自出马?”
沈清正在打奶泡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抖,奶泡差点打过头。他抿了抿唇,没说话,耳根却悄悄红了。
唐林楚无奈地看了苏眠一眼:“吃你的三明治吧,那么多话。”
苏眠嘿嘿一笑,凑近唐林楚,压低声音(但音量足以让旁边的沈清隐约听到):“可以啊,进展神速嘛!都上演‘雨中送伞’的戏码了!”
唐林楚懒得理她,转身去照顾其他客人。
沈清将做好的拿铁递给苏眠,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她戏谑的眼神。
苏眠接过咖啡,看着沈清微红的耳根和故作镇定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凑得更近,用气声说:“小朋友,脸皮这么薄可不行哦!”
沈清:“……”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去清洗奶缸了。
苏眠看着他的背影,得意地冲唐林楚眨眨眼,用口型说:“有、戏!”
唐林楚直接无视了她。
然而,这个小插曲,以及早上关于鸡蛋过敏的坦诚,像两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了沈清沉寂的心湖。
他一边清洗着器具,一边不由自主地想,在这个地方,他似乎可以慢慢放下一些戒备,可以暴露一点真实的自己,而不用担心被嘲笑、被控制,或者被当成异类。
这种安全感,对他而言,太过珍贵。
他甚至开始觉得,或许,他并不需要完全逃离那个冰冷的家,才能获得自由。也许,拥有这样一个可以安心做自己的、小小的“避风港”,就已经是另一种形式的反抗和胜利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暖地照在他身上。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明媚的街景,心里第一次,对“以后”生出一点点模糊的、带着微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