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玦》简呈一

4、逐日

　　“烛龙之目乃天上之日，世间不喜黑夜，数百年日久悬于天，渐生叛心，不肯归来，衍下九日，阻我飞天，烛龙不耐十日之炎，无可奈何，今求于伊，劝其归来，尽应所求。”
　　“难怪近日如此炎热，怎可因贪玩，让世间处于酷暑当中，烛龙，你放心，我定会降其归来。”
　　“多谢。”说罢，烛龙摆动身姿，隐入山林。

　　不见烛龙，绿球跳下绛翎手心，依旧直愣愣站于两个人之间。
　　“十个太阳，哪个是真身呢？”绛翎举手挡住耀眼光线，仰视天空，“一、二、三……”
　　绛翎手指接连指着数个方位，竟真是在数太阳。
　　“你能直视？”
　　“为什么这么问？”绛翎收回视线。
　　“十日当空，我无法直视，久视则目眩。”
　　“不曾想我这重瞳也有实用的一刻。那不如我飞上天去找真正的太阳？”
　　“不可。”伊怕绛翎真的飞走了，急忙拉住他，“这份酷热不比寻常，贸然上天，恐危及性命，待我想想。”
　　“好。”绛翎倒也不执意上去。
　　“你看那十日，可瞧出区别？”
　　“一模一样。”绛翎摇头，伊又陷入沉思。

　　太棘手了，伊有些焦急，若借用昆仑冰雪作掩护，应该能勉强飞上天，但究竟能撑到何地步，惟有一试，冰雪有限，不可盲取，如何找到真正的太阳呢？
　　如果是风的话，一定早就解决了……

　　“伊，让我去吧，这是我们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我愿意一试。”绛翎见伊久不行动，再次请缨。
　　“不，我去。”伊终于睁眼，瞪向天空。

　　“既然无法寻到真正的太阳，不如随便猜一个。我以冰雪为阵冲上天，但判断不了太□□体位置，绛翎你指引我方向助我接近太阳。”
　　“你是人族，人类之躯，怎可去逐日，我不赞成。”
　　“我是人族，亦是女娲上神的传承者，你相信我。”
　　伊从手中化出两柄可手持圆镜，将其中一把递给绛翎，“此为讯镜，使用者触碰一下镜面，另一块就能感知，只要另一块使用者同样触碰镜面，二人便可通过镜面看到对方，也可实时交流，我们就通过镜子联系。”
　　说罢，伊弹了一下镜子，绛翎也学着触碰镜面，两人的脸互相映入各自的小镜。
　　“我还是不赞成，一定有别的方法，我们再好好想一想好吗？”
　　“不能再等了，昆仑雪山撑不住炎热，若拖下去，冰雪融化，并发洪水，只会有更多生灵遭殃。”

　　“……”绛翎还想说着什么，又忍了下去，“若这是你想做的，那我便助你，不要勉强，受不了就回来。”
　　伊没有回话，低头看向手腕的金圈。
　　“风召！”
　　寒冷刺骨的碎雪从金圈呼啸而出，盘旋着伊。
　　“先攻击距离最近的这个，伊你只需向上，待接近我告知详细方位。”绛翎往上指了指，担忧地望着伊。
　　“走了。”说罢，伊疾驰而上，转眼间穿破云端，迎来更剧烈的白光。
　　不知绛翎如此仅凭讯镜和肉眼能否准确判别。
　　“面为坎，震卦五合。”绛翎的声音传来。
　　是伏羲的八卦阵式，他居然知道——
　　伊向东飞去，眼睛睁闭五次。
　　“到达。”
　　“巽卦三合。”
　　“到达。”
　　“身体如何？”
　　“如常。”为了俭省雪源，伊身体早已有灼烧感。
　　“上行五合，可破日，务必小心。”
　　“到达。”

　　伊此刻浑身难以言喻的疼痛，凉意似有若无，反倒觉得头晕恶心，得速战速决。
　　伊幻化出一把二人展臂长的巨大弯弓悬于面前，弓渊熔岩翻滚，弓弣火红兽皮包裹，弓弦则泛着细碎的火星子。伊作拉弓状，那大弓也弯曲，一发燃着气浪的箭矢架于弓上。
　　“破邪！”伊松开右手，箭矢离弦，迸发出刺眼红光。

　　“糟了！”绛翎惊呼。
　　“如何？”伊预感不妙。
　　“这太阳竟会闪动，躲开了你那一招。”
　　怎会如此，伊咬牙，“继续，这次我提前放箭——”
　　“先回来吧，我们再想它法。”
　　“我还撑得住。”
　　“……”绛翎顿了几合才继续道，“右方为坎，坤卦二合，正上一合。”
　　“收到……咳咳。”伊往目标地冲去，呼吸愈发急促起来，胸腔被压迫得十分难受。

　　“破邪！”闪至坤卦，伊对着头顶快速放箭，耳边传来爆炸声。
　　“击中了——”绛翎的惊叹声传来，“不过太阳消失了，是假的。”
　　“继续——”
　　“不能再继续了，伊你先回来好不好，我能听到你的喘息，已经到极限了，伊！”
　　“继续！没准下一个就是真的。”

　　“……面为坎，坎卦拾合。”
　　下一个目标有点远，伊几乎眨不动眼睛了，持续待在高空，冰雪的消耗远快于伊的预估。身体开始流汗了，口也很渴。
　　“伊，太阳又变换方位了，方位不好把握，你先下来吧……”
　　“无事，你只管报方位。”
　　“你不要命了？”一道愠声传入，绛翎生气了。
　　“告知我方位——”

　　不要命，要成功，要完成任务，不到极限下一次更不会尽全力，一直以来，风都是这样往前冲的，伊一直仰望、一路跟随，却总是被落在身后……
　　镜子里报来方位。
　　箭矢落空。
　　镜子里再次报来方位。
　　箭矢落空……
　　不行，还要更快，还要更快。
　　浑身已经麻木了，右手抖个不停，好热、好渴……

　　“伊。”
　　“伊？”
　　“伊！”
　　谁在叫我，风吗？一定是我走太慢了，才总是望着风她们的背影，还要更快，还要更快……

　　“伊——”耳边突然传来清晰的鸟鸣，接着伊感到自己落到了什么上。

　　“绛翎！”伊暂时惊醒过来，竟是绛翎变回原形冲了上来，自己此刻正趴在它的背部。
　　绛鸟的最外部羽毛开始灼烧，伊急忙驱动最后一袭冰雪旋绕着绛鸟，火星得以扑灭。

　　绛鸟跌入地面。
　　一人一鸟双双陷入昏迷。

　　好凉……
　　好舒服……
　　伊张嘴猛吞了两口水，但灌进来的水源却让他呼吸不过来。
　　“咳咳……”伊猛地起身，总算恢复意识，头顶依旧有大量流水灌来。
　　抬头一看，是那绿球变大了身形，水源便是从他嘴里吐出，细看根部，延伸至山下，应是取了山下的河水。
　　绛翎呢！
　　伊起身，周遭不见人影。
　　绿球见伊清醒，缩回根部，口中水流停止，却仍然张着，伊看见绛翎赫然躺在绿球装满河水的口中，脸色苍白。
　　伊小心地将绛翎抱出，绿球缩小，躺在地上不见动静，许是累了。
　　检查了一番，除了被火灼，绛翎并未其他伤势，伊驱散两人身上的湿气，在头顶建起一道防护抵御炎热，顺便将绿球拾起，收回乾坤袋。

　　为什么要冲上来接我呢？竟也是个不要命的。
　　伊歪头看向绛翎，如果自己再强大一些，就不会连累他了。
　　不过绛翎居然能飞至如此高空，明明看起来很弱小，同这副人形躯体般纤弱，不过现在看弱小的是自己吧。
　　伊又开始审视起自己来，要不然他学着去化身其他族类，之前从未想过，鸟之躯使用起来却有可取之处，若是蛇形，缠绕是一绝，以及四脚兽类，既能疾跑，也能撕咬。之前怎么没想到呢，尽叫其他生灵化作人形……
　　既然说道化形，是不是也需要学习化作静态之物以备用，例如榕树、雪山、岩石……
　　说到底还是能力不足，才会依赖法器，原来要修炼的地方还有很多。

　　“想什么呢？”
　　伊想得入神，未发现绛翎已经醒了过来。

　　“对不起，绛翎。”伊低头侧目。

　　“我说你，不是想当天帝吧？”绛翎语调升高，说话同之前温和的语气不一样。
　　“这是何话！”
　　“十日之乱并非一两日之事，说什么冰雪融化，或生洪水，以为你心系苍生，方才却怎么劝阻都不听，若你真心为世间，保全自己性命才能来日方长。”
　　“不豁出性命，如何解决万难？”伊感知到了一股此前绝未有的情绪，很奇妙。
　　“别自欺欺人，你自称女娲上神传承者，不会不知道方才行为完全是莽撞之举。”
　　“不尽力一搏，怎知不能取胜，若只知保全性命，世间难保。”
　　“这一套论理暂放，你内心当真如此想？”
　　“你怎知我如何想，我因这世间生，生来只为这天地。”
　　“我看到了。”
　　“什么？”
　　“我看到了你的求死心，你因这世间生，天地所有事你只当自己事，有女娲上神在，你死不了，如今孤自一人，总算找到了壮烈牺牲的理由吧，你不为世间，只为证明自己是不是？”
　　“你胡说!”伊吼叫，真的是这样吗？
　　“我曾经也寻死过，所以立马就察觉到了，你的痛苦……”
　　“你也寻死过？难道是无法保全鹤族，才心生愧疚，说不定是自己逃走了，才以此心思揣度我吧，你这般怎么会理解我们的大义？”伊被情绪占据头脑，情难自控，尽吐恶语。
　　绛翎挂着的轻笑终于卸下，怒目圆睁，“哈哈哈好笑，你有大义，你的大义就是去送死吗？没有我救你，你早就死了，你这样还想当天帝吗？”
　　“我又没让你来救我，救不下鹤族，想救我让你自己内心好受吗？假心假意！”
　　“那你现在再去送死啊，跟着上神修炼了些许时日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你见过各族的争斗吗？见过死亡吗？说什么生来为这天地，鹤族还不是被霸占了家园，首领还不是死了，这都怪你们，是你们没有守护好这世间，拥有了那么强大的灵力，到底去干什么去了，这世界都乱成这样了，还要死多少生灵，为什么还要搞个天帝竞选，依你们能力，不能直接摆平区区种族乱斗？”

　　“……”
　　“……”
　　两人背对着，无言以对。

　　“呜呜呜……呜呜呜唔……”哭泣声传来。

　　“对不起。”伊和绛翎转身相对，同时开口，却发现双方都没哭，脸上皆是疑惑。
　　“呜呜呜……呜呜呜唔……”哭泣声再次传来，细听来自远处。

　　“我们过去看看……”
　　绛翎瞥开视线，往声源位置走，被伊拉住手。
　　“对不起，绛翎，是我无能才让鹤族被害。”
　　“别怪罪自己，不是你的错，世间乱起，本就注定，你们已经在努力了，是我迁怒于你。”
　　绛翎也握住伊的手，抬头对上伊泛红的眼眶。
　　“好啦，我们都互相道歉互相原谅了，伊你要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一起商量，性命最要紧。”
　　“好，那你也要保全好自己的性命，我不会再让你冒死来救我。”
　　“我们可是队友，以后有何事要一起齐心协力。”
　　“好，哈哈哈，”伊突然畅快地笑了，“方才那叫吵架对吧，第一次体验到。”
　　“那你还想体验什么，我帮你。”
　　“我还想哭，想流泪。”
　　“那可不是什么好体验，不过你可以先去瞧瞧怎么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