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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冥顽者 ...

  •   槛中的景同槛外的景别无二致,无非是手上枷锁、脚下镣铐,外面的人套在心里,里面的人套在身上。

      每动一下,铁链就会发出闷响,在空荡的牢房里撞出回声。

      有人来了。

      不是狱卒,狱卒的脚步声沉,带着不耐烦的拖沓。

      这人的的脚步,轻而稳,落地无声,藏着气。

      仇远微微偏头。

      “九爷。”

      来人声音低哑,带着酒气。

      “是我。”

      仇远笑了笑。

      “那当然是你。”

      “司里的酒,从来都是烈的。你身上的酒气是浓的,飘了多久都不会散。”

      来人笑着,将一个酒坛搁在地上。

      “还是九爷的厉害。”

      “当年你刚入司,有人赌你辨不出酒的好坏,结果你一口尝出是重州三年陈,让那混小子输得连裤衩都快当了。”

      仇远的指尖顿了顿。

      那年他刚到镇抚司,身着一袭黑白水墨衫,腰间系只竹壶,手里抱根竹杖。

      司里的人围着他看,像看个稀罕物。

      镇抚司从没有过目盲的千户,更没人敢让一个瞎子担上九爷的名号。

      “仇九爷,您这眼睛……”

      有人试探着问,语气里藏着怜惜。

      仇远当时正在院角,听新栽的墨竹,风掩盖了空洞,隐隐约约传来响。

      他没回头,只敲了敲竹。

      “你们心里这嘀咕,都比这竹还要响。”

      “来听听?”

      有人笑,觉得这瞎子蛮有趣。也有人叹气,说九爷定是遭了大罪。

      仇远没多说,毕竟已是过往,再如何回看也无意义。

      有个新来的忍不住问。

      “仇九爷,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挥剑、熬药、做饭。”

      新来的愣了愣,抓了抓后脑勺。

      “九爷倒会说笑,挥剑是剑客,熬药是郎中,做饭是厨师,哪有人三样都做的?”

      仇远笑,竹也笑。

      他捡了片落在衣衫上的竹叶,指尖一甩,竹叶像箭似的飞出去,擦着新来的耳尖,钉在院角的墨竹上。

      “怎么不可能?”

      “等会给你做顿饭,开开眼?”

      入竹三分,只消一秒,竹裂。

      “想起来了?”

      来人将酒坛推得又近了些。

      “当年你给那新来的吓得三天不敢跟你说话,还偷偷把自己的剑鞘换了个带竹纹的,说沾沾竹气。”

      “别说,他现在还惦记着你做的饭呢。”

      铁链又响了一声。

      仇远能闻见酒坛里飘出的香气,混着牢房的霉味,竟也生出几分暖意。

      “他现在还好吗?”

      “好什么好。”

      来人叹口气。

      “自打明庭定了你的罪,他得闲就守在院角那棵墨竹下。”

      仇远没说话,心镜里突然映出那颗墨竹的影。

      竹枝上应该留着个浅痕,是他挂竹壶磨出来的。

      曾有千户和他打赌,说他随身携带的黑竹壶里,装的一定是重州佳酿。

      不得已,仇远便把竹壶解下来,倒了点壶里的东西,给那千户尝。

      而待那千户喝下之后,五官几乎要拧成一团。

      “哇……怎么会这么苦!?黄连成了精了!”

      “说了是药。”

      “你每天就喝这个?”

      “只有出任务的时候才用得上。”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他也没说。

      后来才有人说,仇九爷天生就和竹一块,剑出鞘,必带清苦。

      少有人知那独特的清苦,并非来自于剑,也并非来自于竹。只知其味深远,其人玄妙。

      “九爷。”

      来人突然压低声音,酒气里裹着郑重。

      “明午时一刻,林大人会来……司里的老伙计也都安排好了……”

      “我……我来给你带点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递到仇远面前。

      仇远摸过去,是截温热的竹。

      竹皮光滑,竹节分明,是院角那棵墨竹的枝。

      “多谢。”

      这竹枝上还能摸到当年的凹槽,是他用剑鞘磨的,方便挂壶。

      布包里还裹着个瓷瓶,是酒,重州三年陈,透过瓷瓶都能闻见。

      来人蹲下身,把酒坛打开,给仇远倒了一碗。

      “九爷,当年你说,挥剑、熬药、做饭。”

      “我现在才懂,挥剑是为了斩恶,熬药是为了救人,做饭是为了守气。”

      “你看得比任何人都清,都远。”

      仇远笑了笑,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酒入喉,烧得慌,也暖得慌。

      竹,生长在四方。砍了能做杖,能做剑,能做壶。哪怕烧成灰,也能护着土,等着来年新芽。

      “我该走了,九爷。”

      “珍重。”

      脚步声渐远,又只剩仇远一人。

      天地纵广,山河无量,抵不过几分荒唐。

      兴许青竹早凋,碧梧已僵,人事本难防。

      仇九爷是个叛徒。

      镇抚司人人都知道这件事。

      那时他刚入明庭,没人能料到这个目不能视的青年日后会是杀害梁东园的叛徒。

      你真的是凶手吗?

      每个人都会在心中问,他们不信。

      却最终等来了仇远成了重犯死囚,被下狱的信息。

      人人心乱如麻,处理着镇抚司陡然增多的事务。

      再回神,仇远已经逃了。

      成了名副其实的明庭在案逃犯,为六州通缉。

      仇九爷依旧是个叛徒。

      很多人依旧想杀他,或许是他们想要杀死过去的真相,也或许是单纯地想要杀死他。

      但若是遇见他了,还是会有人叫他一声九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冥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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