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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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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香。”
堂前蒲团上,跪坐的人影勉强直起身,便是隔着层薄薄的屏障,也能瞧出那病恹恹的姿态来。
第十日拜佛,顾小姜总算认清了两件事。其一,这世间大约是没什么真神佛的;其二,那位尚在藏书阁的“厉鬼”,确是真到了骨子里。
一想起那人的脸,恶寒便顺着脊椎直往上窜,连带着颈间那道新添的刺痛,叫她慌忙收了跪垫,几乎是逃也似的回了房。
悬清山终年云雪缭绕,冷香似冰铅凝在檐角,透着股叫人骨头缝都发寒的清寂。
顾小姜窝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望着帐幔上那几针潦草的冰竹绣样,第无数次咀嚼起这个叫她脊背发毛的事实——她穿书了,穿进了那本睡前还在吐槽狗血套路的女强修仙文《九霄凤途》。
更要命的是,她没成那自带光环的女主,也没做那戏份吃重的女配,偏偏成了个宗门名录上只一闪而过、纯为衬托反派而存在的炮灰背景板——悬清宗一个毫不起眼的外门弟子。
照原著写的,这位与她同名同姓的姑娘,再过不久的宗门大比后,便会因“自不量力挑衅”,被那位杀红了眼的大反派随手一道剑气送了轮回,死得无声无息,是炮灰里的炮灰。
而那位一手导演了悬清山灭门惨案、未来要搅得整个修真界血雨腥风的大反派周清澜,此刻就住在她隔壁那处清寂得近乎阴森的院落里,是她名义上的同门师姐。
一想到原著里对周清澜的描写——“殊归剑出,血色漫月,清冷漠然间凝着化不开的戾气与孤绝”,顾小姜便觉得后颈一阵发凉,仿佛那柄叫“殊归”的凶剑已然架在了自己脖颈上。
初春山风掠过廊下青铜铃,叮咚碎响,哪里有半分诗意,分明是催命的调子。
顾小姜哆哆嗦嗦爬下床,跟做贼似的溜到窗边,拨开条细缝,怯生生朝隔壁那方被月光映得愈发冷清的庭院望去。
只一眼,她的呼吸便骤然停了。
疏影横斜处,有人正在练剑。
麻衣黑发,在这仙气缭绕、光华璀璨的修真界本是极不起眼的装束,可那身影每一个动作都简洁到了极致,也凌厉到了极致。
剑锋吞吐着千叠光量,似孤鸿凌驾九霄,又似毒蛇亮出獠牙,裹挟着纯粹到极致的冰冷杀意。剑风扫过院中的枯槁梨树,残存的花瓣簌簌而落,尚未触及那人衣角,便已被无形剑气悄无声息地湮灭。
没有灵力迸发的炫光,没有风雷激荡的声势,可那片空间,仿佛都被她的剑势割裂、冻结了。
顾小姜猛地缩回头,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心脏“咚咚咚”擂鼓般狂跳,手心沁满了冷汗。
这画面太过魔幻,时时刻刻都在刺激着她的神经。原本文字里的恐惧,此刻化作了实实在在、叫人腿软的画面。她仿佛已经瞧见了那柄剑染满鲜血的模样。
可她一个刚引气入体的小虾米,能往哪儿跑?怕不是没下山就被护山阵法当成可疑人给“扬”了。
求生不得,大抵便是这般光景。
原书中周清澜称霸时,有桩臭名远扬的事——她好女色。
可这“好女色”也挑拣得很,万里挑一的人物才有资格入她眼。顾小姜便是有那份献身的心思,也没那机会。前几日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套个近乎,反叫周清澜的剑在颈间轻划了道血痕。
初遇周清澜时,她还盘算着每日殷勤备至、鞍前马后,做个合格的狗腿子,说不定临死时能落个痛快。
可一腔“豪情”很快被现实碾得粉碎。接连半年,别说献殷勤了,她连周清澜十丈之内都靠近不得。那位师姐仿佛自带一个“生人勿近”的绝对领域。
日常除了去传功堂点卯,便是闭门不出。偶尔路上遇见,顾小姜鼓足勇气挤出的谄媚笑,总能精准地冻在对方那双毫无波澜、扫过她如同扫过路边石子的眼眸里。
挫败感如山倒。顾小姜只觉得,自己这计划怕是还没开始,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前夜,她因白日里练那个基础凝水诀失败,搞得口干舌燥,半夜实在渴得受不住,才蔫蔫爬起身,摸黑想去厨房找水喝。
月色朦胧,万籁俱寂。她迷迷糊糊端着半碗凉水,一边小口啜饮,一边揉着眼睛往回走,脑子里还在琢磨着明日该怎么“偶遇”师姐。
谁知经过那棵老梨树时,脚下一滑,像是踩到了片格外湿滑的苔藓。
“草!”
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失去平衡,手脚并用地朝前扑去。那半碗凉水也精准脱手,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
一声极轻微的水浆滴落声。
顾小姜结结实实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眼冒金星,七荤八素。她龇牙咧嘴抬起头,视线先是模糊地瞥见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云纹履。
视线缓缓上移,是素白道袍的衣角,此刻正晕开一小片深色、不规则的水渍。
再往上……
顾小姜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月光下,周清澜不知何时已立在那里,宛如一尊毫无生气的玉雕。她似乎也未安睡,山风裹挟着清冽气息。此刻,她微微垂着眼帘,那张本就因常年覆着冰霜而显得格外清冷的脸,先落在自己方才泼洒的水渍上,而后缓缓移到了她这副不雅姿态的脸上。
空气死寂得可怕。
一时半会儿,顾小姜竟说不出一个字,只觉无尽的惧意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没。偏偏她逃不掉,逃不掉这早晚一死的命运。
求生的本能最终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爆发出来。
在周清澜有所动作之前,顾小姜猛地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扭曲到极致的笑容,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又尖又细,带着股滑稽的意味脱口而出:
“师、师姐……”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唯有晚风掠过树梢的细微沙沙声。
周清澜握着剑柄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顾小姜那张吓得惨白、却硬要挤出谄媚笑的脸上,片刻沉寂后,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淡薄、难以言喻的诧异。
夜风吹动了她额前的发丝。
周遭的月光在她眸中显得愈发幽冷,与她脸上那瞬间凝滞的真实感。那眼底的奇异之色淡得很,快得仿佛只是月光投下的错觉。她没有说话,甚至没皱一下眉头,只是极轻微地动了动握着剑柄的手指。
随即,她像是根本没听见那句话,也根本没看见脚边还趴着个人似的,径直转过身。
素白衣袂拂过沾了夜露的石板,留下极淡的冷香。那抹身影无视了道袍下摆那点狼狈的水渍,更无视了几乎要缩成一团的顾小姜,步履不停,径直回了自己的院落。“吱呀”一声轻响,木门阖上,将内外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顾小姜才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在地。与这样一个人物共处一室,当真叫她去了半条命。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她。
这位未来魔头的行事作风,果然不是她这等凡夫俗子能揣测的。
次日,顾小姜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听外门讲学,一整日都魂不守舍,教习长老讲解的基础引气诀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昨夜那冰冷的一瞥和那声惊鸿。
散学后,同住一个院落的林薇凑了过来,圆圆的脸上满是关切:“小姜,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顾小姜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含糊道:“嗯……做了个噩梦。梦见差点被未来魔头一剑送走,这噩梦可真够‘实在’的。”
林薇是个热心肠的,见状便拉着她往膳堂走:“走走走,吃点热乎的去。听说今天膳堂有灵兽熬的粥,还加了赤灵肉糜,正好给你压惊。”
悬清宗的膳堂宽敞明亮,正是饭点,人多热闹。不少外门弟子聚在一起,边吃边闲聊。顾小姜和林薇打了饭,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粥的温度透过陶碗传到掌心,稍稍驱散了些许不安。顾小姜小口喝着,只觉味同嚼蜡。
邻桌几个弟子的谈话隐约飘了过来。
“……听说内门的周师姐昨日又在演武场把对手一招击败了。”
“可不是么,据说连剑都没出鞘,单是那气势就吓得对方魂飞魄散。”
“真羡慕你们……她平时就离得远,谁靠近三尺之内都跟要冻僵了似的。”
“何止是冷,简直是带着煞气!我前阵子不小心撞到她从戒律堂出来,那眼睛扫过来,我腿都软了,总感觉被盯上了,好半天心脏‘咚咚’直跳,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嘘!小点声!妄议内门师姐,你是想去戒律堂领罚吗?”
谈话声低了下去,却仍精准地钻进顾小姜耳中。
林薇也听到了,她捅了捅顾小姜,压低声音道:“说的就是周师姐吧?唉,那位师姐确实……不太好接近。”
顾小姜抬眼看向林薇。
林薇继续小声道:“我上次去给内门送药材,路上远远看见周师姐在执行巡逻任务。有几个不开眼的外门弟子想上前搭话,具体为了什么不清楚,好像是想请教问题还是套近乎,结果周师姐连脚步都没停,只一个眼神扫过去,那几个人当场就僵在原地,脸都白了,话都说不利索。等周师姐走远了他们才缓过气来,一个个跟刚从冰窖里出来似的,冷得直哆嗦。”
林薇说着,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仿佛当时被吓傻的是她自己。
“周师姐那双眼睛,跟冰刃似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只看一眼就叫人如坠冰窟,所以内门根本没人敢往她跟前凑。”
不近人情,大抵便是如此。
顾小姜默默听着,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
林薇的描述,其他弟子的议论,再加上她自己那几次失败的“搭讪”尝试,都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厉鬼”般的师姐形象。
好吧,这谄媚计划算是彻底夭折了。
她低头看着碗里寡淡的粥,忽然没了半分胃口。
“小姜?你怎么又不吃了?”林薇担忧地问。
顾小姜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好像真没什么胃口了。”
她得好好想想,在这位“修罗”师姐的眼皮底下,到底要怎样才能熬到最后……
这简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灭门惨事。走不出这座仙山,也讨不好那位周清澜,那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