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黑夜》回头看一二三

30、第 30 章

　　当杨辰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西南财大校门口那棵茂盛的榕树下，真实地出现在林早面前时，一种奇异的安心感，竟像温吞的水一样，缓缓漫过了林早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

　　原来，所谓的“男朋友”，踏踏实实地站在眼前，是这种感觉。

　　这个人在她的大学生活里，存在感强得离谱，却又抽象得像一个传说。宿舍夜谈的话题中心，旁人羡慕目光的源头，她用来阻挡一切桃花的、金光闪闪的“挡箭牌”。如今，传说落了地，变成了一个活生生、有温度、会对她微笑的人。

　　也好。林早心里那根绷了许久的弦，忽然就松了。不装了，就这样吧。

　　她甚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正儿八经地当起了导游。从恢弘的图书馆到幽静的情人坡，从崭新的体育馆到熙攘的教学区，她领着杨辰，坦然穿行在校园的各个角落。

　　“喏，我们平时在这儿上课。”

　　“那边是图书馆，我常去的自习区在四楼。”

　　“这是三味堂，那边是五谷堂，食堂味道……还行吧。”

　　她语气平淡，像在介绍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友。杨辰跟在她身侧半步的距离，安静地听着，目光掠过她习以为常的风景，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仿佛要将她生活的每一寸空气都吸入肺里。

　　他晒黑了些，肩背似乎更宽阔了，沉默的时候，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少年锐气被一种沉静取代，只有看向她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星点亮光。

　　果然，所到之处，回头率惊人。惊讶、好奇、羡慕的目光，像细小的针脚，无声地织绕在他们周围。林早能感觉到那些视线，但她只是微微抬着下巴，假装浑然不觉。杨辰更是坦然，他的注意力似乎只集中在眼前的路径和她偶尔随风扬起的发梢上。

　　午饭特意选在了人流量最大的五谷堂。林早甚至挑了个最显眼的位置。两人相对而坐，平静地吃着饭，偶尔交谈几句，内容无非是饭菜口味、课程进度，平淡得像任何一对校园情侣。

　　但这看似平淡的场景，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在西南财大的八卦网络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传说中的“哈工大男友杨辰”本尊降临，并且帅得如此有冲击力——这个消息，以光速传遍了林早的社交圈。

　　傍晚，这场“巡游”达到了高潮。林早的三个室友——宋玥、陈可欣、李静言，盛装出席（相对平时而言），在学校后门那家最有名的火锅店，设宴为杨辰接风。

　　火锅热气蒸腾，红油翻滚。席间气氛异常热烈。

　　“杨辰学弟！久仰大名！今天总算见到活的了！”陈可欣性格最活泼，率先举杯，语气夸张又真诚。

　　“就是！我们家早早可是天天把你挂嘴边！”宋玥笑着附和，暗中对林早挤了挤眼。

　　文静的李静言也小声说：“欢迎你来成都。”

　　杨辰起初有些拘谨，被学姐们的热情弄得耳根发红，但很快就在七嘴八舌的“审问”中放松下来。他回答着关于哈工大、支教、学业的各种问题，语气诚恳，偶尔露出略带腼腆的笑容。他的帅，在火锅的热气氤氲中，显得愈发真实和生动，几乎带着杀伤力。

　　林早坐在他旁边，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室友起哄时，无奈地瞪她们一眼，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看着他在自己的朋友圈里，从略显无措到逐渐融入，这种感觉……很陌生，却不坏。

　　饭毕，夜色已浓。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回学校。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大家习惯性地要往里走。

　　就在这时，宋玥突然停下脚步，猛地一拍额头，演技浮夸地惊呼：“哎呀！我想起来了！我学生证好像落在火锅店了！我得回去找找！”

　　陈可欣立刻心领神会，一把挽住李静言的胳膊：“对对对，静言你陪我去校门口超市买点东西呗，突然想喝酸奶了！”

　　李静言愣了一下，随即脸一红，小声“嗯”了一下。

　　三个人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然后齐刷刷地看向林早和杨辰。

　　宋玥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贼兮兮的笑容，清了清嗓子，宣布道：“那什么，早早，今晚你就别回宿舍了哈。我们仨回去要开卧谈会，聊点机密大事，你在不方便。”

　　陈可欣赶紧点头：“没错没错！杨辰学弟大老远来一趟，你不得好好安排一下？咱们宿舍的门禁，今晚对你无效了！”

　　林早瞬间明白了她们的意图，脸颊“唰”地一下烧了起来，又羞又恼：“你们……胡说什么呢！我东西还在宿舍！”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 林早抗议的话音未落，宋玥又是一声夸张的惊呼，猛地打断了她。

　　只见宋玥变戏法似的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卡片，精准地塞到林早手里，冲她挤眉弄眼，笑容里充满了“计谋得逞”的得意和“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的意味深长：

　　“喏！你的身份证！下午出门前我看你就随手扔抽屉里，这么重要的东西，多不安全啊！我帮你收着了，现在物归原主！不用谢啦！”

　　林早低头一看，掌心里躺着的，果然是自己那张熟悉的身份证。她平时确实习惯随手塞在书桌抽屉里，没想到被宋玥这个“内鬼”早就盯上，还来了个“釜底抽薪”！

　　这一下，简直是把所有退路都给她堵死了。连“没带身份证”这个最后、最苍白的借口都被彻底粉碎。

　　“你……！”林早捏着那张微凉的卡片，耳朵尖都红透了，又气又羞，简直说不出话来。

　　“东西明天再拿！人身安全第一！”宋玥大手一挥，斩钉截铁，最后冲杨辰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杨辰学弟，我们家早早就交给你了！务必保证‘安全’！走了走了！”

　　说完，三个女生像怕她反悔似的，嘻嘻哈哈、连推带搡地迅速消失在了宿舍楼的门洞里。

　　指间捏着那张微凉的身份証，林早还僵在原地，脸颊滚烫，进退维谷。夏夜的微风拂过，却带不定周身弥漫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暧昧与尴尬。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了她紧握证件的手，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的手连同那张卡片一起握住。

　　杨辰微微倾身，凑近了些，路灯在他眼底投下幽深的光影，声音低沉，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一种近乎笨拙的、直白的央求：

　　“早早……”他唤了她一声，手指收紧，包裹住她微凉的手背，“我后天一早……就得进山了。这一走，又得几个月。你就……再陪我两天，行不行？”

　　这声“早早”，这个近乎示弱的语气，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林早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她抬起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偏执和侵略，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带着点依恋的渴望。

　　也许是因为成都这个城市，远离了那个承载着太多沉重记忆的家，也许是因为过去两年里，“哈工大男友杨辰”这个身份早已被她自己半推半就地塑造成了一道抵挡外界纷扰的屏障。

　　林早忽然发现，在这里，面对着这个熟悉的“弟弟”，她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放松。

　　那种在家里时刻需要警惕、需要掩饰、带着负罪感的紧张，在此刻悄然消散了。

　　这种认知，像一道暖流，融化了她最后的犹豫和僵硬。她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又抬头看向他，嘴角忽然弯起一个极浅的、却带着几分释然和狡黠的弧度。

　　“好吧。”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那……我们先随便逛逛吧。你还没陪我逛过街呢。”

　　说着，她自然地抽出手，却不是推开他，而是反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转身融入了校门外熙攘的人流。

　　杨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主动和轻松弄得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她走。他低头看着走在前半步的她，侧面线条在霓虹灯的勾勒下显得格外柔和，嘴角那抹浅笑是他从未见过的、毫无阴霾的松弛。

　　没有隐忍，没有挣扎，没有那种置身于悬崖边缘的脆弱和决绝。就像……任何一对寻常的、刚刚下课约会的大学生。

　　这一刻的她，灵动，鲜活，带着点小小的、自然的任性。杨辰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只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这个晚上，林早真的像个尽职的“地主”，带着杨辰在她熟悉的街区漫无目的地闲逛。从灯火通明的商业街拐进烟火气十足的夜市，在卖小饰品的摊前驻足，在飘着香气的奶茶店前排队。

　　她甚至难得地有耐心，陪他进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男装店，在他试衣服时，抱着手臂靠在试衣间外的墙上，带着点审视的目光给出意见：“这件颜色太沉了，换那件浅灰的试试。”

　　杨辰全程配合，甚至可以说是乐在其中。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看着她用略带成都口音的软糯普通话和店员交流，看着她被夜市小吃的热气熏得微微发亮的鼻尖，看着她因为买到一杯合口味的奶茶而满足地眯起眼。

　　他脸上始终带着一种近乎傻气的、宠溺的笑容，仿佛她带他去的不是喧闹的夜市，而是什么了不得的名胜古迹。

　　逛了快两个小时，林早觉得有些腿酸，提议在街边的长椅上休息。看着身旁杨辰依旧精神奕奕、目光始终胶着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她心里不由得莞尔，闪过一个念头：

　　“男人啊，热恋的时候陪逛多久都行。就是不知道，等他到了三十岁，还有没有这个耐心……”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带着一丝淡淡的、对未来的戏谑和期许，她并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

　　这个夜晚，如水般流淌，平静而温存。当他们最终穿过夜色，走进一家便捷酒店大堂，办理入住手续时，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没有了过去黑暗中那种近乎绝望的激烈碰撞和带着罪恶感的沉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环境和气氛推着走的、心照不宣的自然而然。

　　像是漫长旅途后，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安心歇脚的驿站。整个过程，平静得出奇，甚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与安宁。

　　拿到房卡，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镜面墙壁映出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林早微微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看着数字跳动，心里一片奇异的平静，甚至还有了一丝期待。

　　电梯“叮”一声到达楼层。门开了。杨辰很自然地伸出手，牵住了她。他的手心温暖而稳定。

　　林早没有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