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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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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的时间,在山风的呼啸和孩子们的读书声中,过得飞快。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最后一个下午,杨辰上完了最后一节竞赛辅导课。下课铃响过,孩子们却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冲出教室,而是默默地围拢过来,仰着头,一双双眼睛里盛满了不舍和怯生生的期待。
“杨老师,您明年暑假……还会来吗?”那个最有数学天赋的男孩,鼓足勇气问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杨辰看着这些被高原阳光晒得黝黑的小脸,心头一热,喉咙有些发紧。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异常肯定:“来。只要你们还在学,只要学校还需要我,我就来。”
这句话,不仅是对孩子们的承诺,也是在这一刻,在他心里正式落下的决心。
送走了孩子们,杨辰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然后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老校长正在整理文件,看到他,连忙热情地招呼他坐下,脸上是质朴而真诚的感激:“杨老师,这几个月,真是辛苦你了!孩子们都特别喜欢你,进步也非常大!尤其是竞赛小组那几个娃,眼界完全打开了!”
杨辰没有过多寒暄,他坐下后,双手放在膝盖上,神情认真地看着校长,直接切入主题:
“校长,我这次来,除了告别,还有个不情之请,想和您商量一下。”
“你说,你说!”校长连忙道。
“通过这几个月的教学,尤其是带竞赛小组,我发现我们这里的孩子,天赋真的很好,特别是逻辑思维和解决复杂问题的潜力,一点也不比城里的孩子差。”
杨辰的语气平和,但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沉稳,“他们缺的,可能只是更系统的思维训练和一些接触前沿知识的机会。”
校长深有同感地连连点头,眼神里透出些许无奈:“是啊!好苗子不少,可我们这里条件有限,能带高端竞赛的老师更是凤毛麟角……”
杨辰接过话头,说出了自己的构想:“校长,我个人非常希望能把这件事长期做下去。我打算,未来几年,只要寒暑假有时间,就继续过来,就带数学竞赛小组,帮有潜力的孩子冲击更好的成绩,也为他们将来考出去铺铺路。”
老校长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双手按着桌子边缘:“杨老师!这……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啊!我代表学校、代表孩子们谢谢你!”
然而,他欣喜的神色很快沉淀下来,转为一种更为复杂的、带着担忧的务实神情:“可是……杨老师,你这么说,我真是又高兴又……哎,我得替你多想一步。你是哈工大的高材生,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往后的寒暑假,你自己的学业、科研、实习,哪一样都不是小事,时间肯定越来越紧。我们这儿毕竟山高路远,你把这么宝贵的假期年复一年地投进来,我们……我们实在是怕耽误了你啊。”
“校长,这个您不用操心。”杨辰连忙说,语气诚恳,“我……我就是想为孩子们做点实在事。但我毕竟还是学生,以后寒暑假的具体安排,最终还得听学校的。”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一个盘旋在脑子里好几天的想法清晰地表达出来:
“校长,我是这么想的。光靠我一个人的热情,可能不够稳当。能不能……由咱们学校这边,出面跟我的大学——哈工大那边,正式联系一下?”
他看到校长专注的眼神,继续说下去,语速快了些:“比如,就以学校的名义,写封信,提一下希望建立长期联系的想法。就说我这几个月在这里支教效果挺好,孩子们特别有潜力,尤其是竞赛这块,如果学校能支持我假期再来,对两边都是好事。”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但用词依然保持着学生的质朴:“这样,我回去跟辅导员、跟学院老师申请的时候,也算有个正式的依据。说不定……学校还能把这当成一个长期的社会实践或者志愿服务的点,以后说不定还能支持别的同学一起来。就是把‘个人行为’变成‘有组织的行为’,这样可能更长久,您看……这样可行吗?”
老校长听完,愣了几秒,随即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甚至有些感慨的笑容。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还有些学生气的年轻人,想得如此周到、长远,而且用的是如此尊重且具有操作性的方式。
“可行!太可行了!”校长声音洪亮,带着喜悦,“杨老师,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你这是要把好事办踏实、办长久啊!好!太好了!这个信,我亲自来写!一定把我们的感谢和期盼都写清楚!”
“谢谢校长!给您添麻烦了!”杨辰心里一暖,校长的话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事情在这样一老一少、充满希望与务实的对话中敲定了。离开校长办公室时,杨辰感觉肩上的担子似乎重了一些,但脚步却更加踏实。
这时距离开学报到还有十来天,杨辰没有再计划任何旅行,而是直接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车窗外,连绵的青山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密集的城镇和农田。
他靠在车窗上,心里不像来时那样空茫,而是被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成就感和未来期许的情绪填满。
他甚至在路上就开始起草给学校的情况说明和建立长期联系点的建议,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的规划中。以至于全然忘记了要提前通知家里自己具体的归期。
暑期尚未结束,林早可能还在家的这件事,更是完全没被想起来。
长途汽车换乘火车,再到拖着行李走进熟悉的小区时,已是晚上八点多。用钥匙打开家门,迎接他的却是一片意料之外的黑暗。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投下孤零零的一圈光晕。
他愣了一下,人呢?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并没有太在意,也许是临时有事出去了吧。
拖着行李箱走回自己的房间,几乎是出于一种长达数年的肌肉记忆,他的目光和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对面那扇门——林早的房门。
出乎意料地,那扇门并非紧闭,而是虚掩着一道缝隙,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种长久以来形成的、近乎本能的反应,让他停住了脚步。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手已经伸了出去,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就在门开的瞬间,房间的浴室门也“咔哒”一声被从里面拉开,林早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显然刚洗完澡,全身只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堪堪遮住大腿根部,露出大片光洁的肩背、纤细的锁骨和笔直的双腿。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贴在她颈侧,发梢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在她脚边晕开深色的水渍。
她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随意地转过身,然后,毫无预警地,对上了僵在门口、瞳孔骤缩的杨辰。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早脸上的慵懒和放松瞬间僵住,转化为极度的惊愕,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收缩。她显然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人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出现。
杨辰也彻底僵在了门口,大脑一片空白。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沐浴品的芬芳,以及一种无声的、几乎要引爆火花的尴尬。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林早。惊愕过后,一股强烈的被侵犯感瞬间涌上心头,取代了最初的慌乱。她的脸颊迅速飞起红晕,但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质询,死死地盯住僵在门口的杨辰。
杨辰被她冰冷的目光刺得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巨大的窘迫和愧疚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只是刚回来,不是故意的,但所有语言在眼前这幕场景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几乎是狼狈地、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想要带上门,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现场。
“站住。”
一个冰冷、带着细微颤抖,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止住了他的动作。
林早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将胸前的浴巾往上拽了厘,目光如冰锥般钉在他脸上。
“杨辰,”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刚回来……家里黑着灯,我以为……以为没人……”杨辰结结巴巴地解释,声音因窘迫而干涩,视线羞愧地低垂着,落在自己的脚前。
然而,在那极短的瞬间,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飞快地掠过她踩在冰凉地板上的光洁脚背和微微蜷起的脚趾,一种熟悉的、带着罪恶感的灼热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脊椎。
林早看着他这副慌乱失措、连解释都语无伦次的样子,脸上还带着长途跋涉后的风尘与疲惫。
最初那阵被冒犯的怒火,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心底甚至泛起一丝隐秘的得意——看,他怕我。他在我面前,还是这么不堪一击。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情绪,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仿佛在汇报一件与己无关的家常:
“杨叔叔和我妈去外地出差,考察一个项目,还要五七天才能回来。”
“哦。”杨辰低低地应了一声,表示收到。信息明确,家里只剩他们两人。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房间,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行为画上句号。
但他的双脚却像被无形的枷锁钉在了原地。
房间内弥漫的温热水汽和她身上散发出的、与自己所用截然不同的沐浴露的芬芳,像一张柔软的网,缠绕着他。
刚刚惊鸿一瞥所见的画面,以及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带着沐浴后红润气息的她,都在强烈地冲击着他被四个多月清苦山野生活磨砺得近乎麻木的感官。
一种强烈的、不合时宜的“舍不得”的情绪,混合着巨大的窘迫和羞耻感,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他贪恋这片空间里残存的、她的气息,贪恋这短暂且充满危险的“同在”。
于是,他就这样呆立着,陷入了沉默的僵局。既无法为自己开脱,也无力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