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折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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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澜宫中，云萝终于缓缓睁开了沉重而干涩的双眼，如同穿过了一条黑暗的隧道。身体的疼痛随即而至，腹部最深处传来一阵撕扯般的下坠的痛感，空气中尚存的血腥气味都提醒着她一个生命的流逝。
昏迷前的所有记忆如同潮水般涌现在她的脑海中，那个惊天的残酷真相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处躲避，更无从挣扎。
她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心中一阵酸楚，泪水却仿佛已经彻底干涸，无力再次流淌。她呆呆地望着帐顶，眼神是极致的空洞与绝望。
床上人的细微声响惊动了身边的宫人，云萝苏醒的消息立刻传到了萧珩那边。
萧珩很快赶到，他双眼遍布着血丝，眼底一片乌青，脸上泛起青色胡茬，身姿带着几分疲惫，他踌躇着不敢上前，小心翼翼地靠近着，直到看见了云萝苍白而神情呆滞的侧脸，他的心猛然一沉。
“阿萝…”他忍不住轻声呼唤道。
云萝恍若未闻，仍旧只是呆呆地看着帐顶，整个人仿佛被抽离了灵魂的一个躯壳。
萧珩眼中溢出了几分痛色，心中更加担忧，上前几步，下意识想要握住云萝的手，却在最后时刻蜷缩了回去。
感知到他的身影站在床头，云萝的眼珠终于缓慢地移动着，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孩子…没了。”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如同轻烟，她早已经从身体感知到了这一点。
“嗯…”
听到萧珩的回应，云萝还是皱了一下眉头，心尖一阵剧痛。
“阿萝，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们，你放心，朕已经处罚了他们，所有的宫人朕都清洗了，不会再有这种事…”
云萝的双眼再次变得空茫而绝望，她喃喃道，“他不该来的…”
“阿萝…”萧珩的语气中带着恐慌。
云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缓缓地侧过身，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阿萝，对不起…你先好好歇着…朕在这里陪着你。”
殿内只剩下了长久的绝望般的沉默。
之后的日子，云萝脸上只剩下死寂和麻木，如同一株被彻底摧折枯萎的花草，再没有了一线生机。药汤如同流水般灌入她的身体，却好似不能起到一点效果，她的心神似乎漂浮在了别处，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躯壳。
萧珩不敢再靠近她，心中那些忏悔的、愧疚的、安慰的、哀求的、计划未来的话全部被憋在的胸口，闷得他几乎要吐血。他生怕那些话再次牵动她心中巨大的创口与空洞，让她再次鲜血淋漓。
他希望她能够质问他，可是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神中没有怨恨，没有疏离，只有一片漠然的空洞。这无声的凌迟一点一点碾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萧珩还是每日会来，会坐在远处陪伴着。
一次女医喂药的时候，云萝喝得太急，直接呛咳了起来，萧珩看到直接冲到了床榻边，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拍一拍她的背，可就在萧珩的手要接触到她时，云萝却警惕地猛地抱住自己，瑟缩了一下，那份身体的下意识的抗拒直接刺痛了萧珩。
他呆站在床榻边，手停在半空。
云萝咳得脸色通红，待平复了几分后，抬眼看向了他，那眼神中第一次恢复了几分活人气，却是极致的怨毒与谴责。
萧珩的心如同被烧红的铁针扎入，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默默地退了回去，显得有些狼狈。
自此以后云萝看向他眼中变成了不加掩饰的恨意，那眼神中的重量一度让他无法承受，只能仓皇逃离。云萝再次开始无休止地洗手，对于自身的厌弃感到达了巅峰。她甚至会无意识地掐自己，用身体的疼痛来缓解内心的无法排解的污秽感。
这日萧珩又一次踏足漪澜宫，殿内哗哗的水声瞬间让萧珩呼吸一滞，他冲到在殿门口，云萝的背影因为剧烈的动作而颤动着，双手疯狂地搓洗着，仿佛自己沾染了极大的污秽。萧珩的心脏犹如被人狠狠地捏住，他不由分说地箭步奔到了云萝的身边，
“阿萝，你停手！”萧珩死死地攥住云萝的手，阻止她近乎暴虐的动作。
“啊！”云萝猛地惊呼一声，奋力将他推开，后退了几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萧珩的眼神黯然了几分，目光扫到云萝沾染了血色的通红手背，眉头因为心疼而皱起，“阿萝，你是干净的，你从头到尾，都是最干净，最好的那个人，肮脏的是我，是那该死的命运。”萧珩猛力嘶吼着，眼圈微微泛红。
“我求你，你不要折磨自己好吗……也不要否定我们的感情，可以吗？”萧珩喉头微哽，眼中是极致的哀求和痛楚。
云萝如同听不懂他的话一般，困惑地看着他，怔愣了片刻，唇角浮起一抹似嘲似悲的冷笑，
“我的孩子没了，你终于松了口气吧…你每一次碰我，是不是都像是犯罪一样，又得意又恶心？”
萧珩如遭雷击，一下子愣在原地。
云萝看着萧珩怔愣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快意。
“你当年把我嫁给卫峥，不是因为保护，而是你不敢要我了，把我抢回来，也是因为你的肮脏的占有欲，因为刺激，不是因为你爱我，对不对？”
“你明知道真相，还看着我为你心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愚蠢可笑，特别不知廉耻？”
“萧珩，你告诉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到底哪一秒是真的，还是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令人作呕的戏？”
云萝脸色通红，泪痕交错，身体摇摇欲坠，如同风中的颤抖的蝉翼。
那些话如同锋刃一般，萧珩感觉自己被刺得体无完肤，几乎痛到无力再去辩解，他咬了咬牙，眼神变得如同灰烬般绝望。
他站在云萝的对面，却感觉已经隔了此生再难以跨域的天堑鸿沟，他真正明白二人之间的裂痕已经不再是忏悔，呵护，温情，赎罪所能抚平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珩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响起，
“阿萝…无论你怎么想我…只要你不折磨自己就好…”
云萝慢慢地抬起眼看向他，泪珠从脸颊上垂落，眼中是灰烬般的绝望。
“萧珩…”她的低喃如同轻烟，“放我走吧…”
殿内变得异常安静，云萝的话如同细针落地般轻微，却又如同锋刃直刺入他的心。
萧珩的瞳孔一缩，心中是鲜血淋漓的疼痛，他猛地转身，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大步逃离了殿内。
那日以后，云萝的洗手症彻底爆发。女医告诉萧珩，云萝一个人的时候还能勉强维持脆弱的平静，每当萧珩来看她或是离开后，云萝的洗手行为都会发作得更加严重。萧珩每次到来，听着令人心惊的洗手水声，都只觉得如同在地狱中煎熬，他想哀求她，想发火，想将云萝绑起来，不让她伤害自己，可看到她愈发空洞而冰冷的眼神，最终还是只能默默地离去。
他知道，他已经成了她痛苦的源头。
又一次从漪澜宫离开后，夜晚萧珩一个人独自望着窗外，仿佛能够透过夜色看到那个同样无眠、心已成灰的云萝，他的眼中布满了疲惫，看着云萝在他的身边一点点枯萎下去，他的心也一点点碎掉，他知道他的愚蠢和隐瞒将他们二人都困在了地狱中，或许永远不能和解，只能互相折磨下去。
可是自己爱她，哪怕是地狱，自己也绝不能放开她，他想着，或许日久天长，或许自己用余生尽力弥补，一切总会好的，她的痛会愈合，甚至会变得麻木也好，只是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被自己掐灭，想到云萝那般无望空洞的眼神，那消瘦苍白毫无生机的模样，那般酷烈的洗手的样子，萧珩深知自己再度靠近无异于要逼死她。
他想到了自己得知真相，决定放开她，一个人坠入地狱的时刻，想到了后来无法忍受她属于别人，决定不惜一切夺回她的夜晚，想到了他们之间的种种，想到了云萝一路承受的种种伤害，自己的爱究竟给她带来了什么，是恶毒语言的重创，是被强夺的痛苦，是失去孩子，坠入深渊的伤痛，自己以为的深情，究竟是爱，还是卑劣的占有，现在自己将她留在身边，究竟是为了对她好，还是只是用她的痛苦滋养自己的占有欲和消弭自己的愧疚。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如同一道亮光刺破他血淋淋的内心，真正的对她好，不是占有，而是应该放手！
这个念头一出现，萧珩瞬间感到痛彻心扉，不能！自己绝对不能失去她！哪怕留她在身边，只剩下一具躯壳，看着她仇恨的眼神，也好过于自己的世界从此万物失色。
可留下她，意味着看着她逐渐枯萎，直至凋零，放手，自己永坠孤独的地狱，她或许还能有焕发生机的可能。
两种想法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对抗厮杀着，小时候在冷宫中云萝对他露出纯真又充满生机的笑颜浮现在他的眼前，与如今支离憔悴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云萝两相对比。
终于，天平倾斜了！
巨大的痛苦过后，是令人绝望的平静。
当晚，萧珩一夜未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