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星野瞳

1、眼睛

　　终于画完了。阳光开始慢慢透过窗帘，我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放下笔关闭了电脑，刚准备入睡，耳边却突然传来电钻的声音——像蚊子似的在耳边绕来绕去。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每次一到早上，这种声音总会准时响起。不知道是楼上还是隔壁，到底要装修到什么时候啊？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大，压得人胸口发闷。

　　怒气终于忍不住了，我起身用力敲了敲墙。没过多久，声音果然消失了。太好了，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睡着之后，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掉落在脸上。我随手挠了挠，没太在意，不知不觉就沉进了梦乡。可这梦格外奇怪——梦里不是常见的黑或红，而是一种说不出的、让人发慌的颜色。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那眼睛的黑眼球特别小，眼白占了大半，留白得吓人。我僵在原地动不了，只能任由那只眼睛死死盯着，背景里说不清是黑是红的色调，更衬得这双眼睛诡异至极。

　　后来是自然醒的。我原以为会被吓出一身汗，可摸了摸额头，却干干爽爽的，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压得人抬不起劲。我安慰自己：算了，只是个梦而已。

　　窗外已经黑透了。我伸手摸向床边的手机，指尖却蹭到一阵沙沙的触感。转头一看，床边散落着不少白色墙皮；再抬头，天花板的水泥都露了出来，斑驳得吓人。我嘟囔着：“真的服了，等早上一定要找邻居谈谈！”

　　去洗手间洗漱时，刚照镜子就发现头发上也沾着墙皮碎屑。我对着镜子白了一眼，叹了叹气，赶紧冲了个澡，想把一身的疲惫和烦躁都冲掉。瞥见洗手台旁放着的可爱发箍，我笑着拿起：“就选你啦！”梳理好头发，戴上小兔子发箍，心情总算好了点。

　　这时肚子开始咕噜噜叫，像是也在抗议邻居的没素质。吃点什么好呢？我打开手机刷了刷，决定就吃牛肉饭，再配一瓶啤酒。打开电视消磨了会儿时间，不久就听见门铃响。

　　打开门的瞬间，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我。我左右环顾了一圈，楼道里除了我空无一人，外卖员也早就下了楼。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我摇摇头，拿起外卖关上门。

　　吃完外卖，酒精带来的微醺感让焦虑淡了些。我随手拿了根烟点上，可梦里那只诡异的眼睛，却依旧清晰地刻在脑子里。突然，我眼前一亮：对啊，正愁没灵感，我可以把那段梦境画下来啊！

　　我激动地打开电脑，拿起数位板，一点点勾勒起梦里的画面。不知不觉间，天又快亮了。终于画完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照了进来。我盯着屏幕上的画，不知为何，那幅画像有魔力似的，带着一种强烈的吸引力。我没敢多看，赶紧放下笔关闭电脑，准备补觉。

　　可刚躺下，电钻声又响了起来——好像偏偏跟我作对似的。绝对是楼上！不能再忍了，这次一定要跟楼上邻居说清楚！我穿上鞋就往楼上走，敲了敲门：“你好，有人在吗？”

　　敲了好几遍，门后都没动静。难道是我听错了？可那声音明明是楼上传来的啊。要是敲错门，岂不是很尴尬？算了，还是先回家吧。要知道，我本来就社恐，这次能鼓起勇气上门，已经是极限了。

　　躺回床上，电钻声还在嗡嗡响，确实是从楼上传来的，不像隔壁。我只好戴上耳机，强行让自己睡着。

　　这次的梦和上次一模一样。我还是动不了，只是梦里那只眼睛的黑眼球变大了些，其他没什么变化，却显得更诡异了——好像离我又近了点。

　　依旧是自然醒，窗外也已经黑了。我点了根烟，想缓解一下焦虑，可越想越慌，只好上网搜了搜。结果说，这可能是长期待在家里导致的焦虑症。不会吧？这么针对我这个宅女吗？

　　不过也难怪，我确实好久没出门了。正想着，手机突然弹出一条通知，我差点激动得喊出来——明天有限定手办开售，地点离我还不远！太好了，那今天就不画画了，正好明天能出去走走，顺便问问邻居是不是她家在装修。

　　决定后，我点了份拉面当晚餐。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天亮，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戴好帽子和口罩，先去敲了敲邻居的门。

　　“哎？没人吗？”

　　那奇怪的电钻声到底是哪来的？不管了，可能是楼层共振吧，今天手办更重要。

　　走到街头，那种被人凝视的感觉突然变得很强烈，总觉得有人在偷偷盯着我，连路边的监控，好像都在一直往我这边对焦。我赶紧把帽檐压低，又往上提了提口罩，像只受惊的小老鼠似的钻进了商场。

　　顺利买到限定款手办，看着手里精致的小摆件，心情好了不少。可回到家，天花板又开始掉碎片。我踮起脚尖细往上看，发现天花板上竟有个小孔，不大不小，刚好和一只眼睛差不多。

　　我找来梯子，架好后爬上去，用一只眼睛凑到小孔前往里看。楼上空荡荡的，被夕阳照得一半红一半黑，说不出的阴森。突然，一只眼睛从孔的另一头跟我对上了视线！

　　我吓得大叫一声，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后背传来一阵疼，可我顾不上揉，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那个场景，跟我梦里的眼睛太像了！

　　我赶紧安慰自己：别瞎想，怎么可能呢？一只手揉着发疼的后背，我重新架起梯子，想再看一眼。可凑近一看，那个空洞竟然被封住了，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难道是我出现幻觉了？

　　就在我冷静分析的时候，后背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真是的，这下又要继续宅在家里养伤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电钻声还在响，墙皮也不断脱落。梦里那只眼睛的黑眼球越来越大，已经快贴近我了。墙上的洞也越来越多，这次我看得清清楚楚——每个洞里，都真的有一只眼睛在盯着我！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动不了了，连眼睛都没法转，只能任由那些眼睛盯着。电钻声依旧在耳边响，像专门为我唱的安魂曲。墙上的洞越来越多，眼睛也越来越密。我感觉视线渐渐模糊，那些眼睛，也离我越来越近……

　　“苏苏，又在写小说呢？”

　　我停下笔，抬头看向说话的人——她是我的女朋友。

　　“都这么晚了，明天再继续写吧。”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瓣剥好的橘子。

　　“知道啦，亲爱的。”我笑着应道，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橘子上，“哇哦，是给我剥的橘子吗？亲爱的你真贴心～”

　　我像小猫一样蹭了蹭她的脸颊，撒着娇。她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我点点头，乖乖合上了电脑。

　　第二天一早，我们收拾了一番便出了门。外边阳光很暖，空气也格外舒服。到了车站，我们暂时分开——我们不在同一家公司，但离得也不算太远。

　　我坐上电车，原本想欣赏窗外的风景，可窗户上却映着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分不清是在凝视车外，还是在盯着车内。到了公司，我跟同事们打了招呼，坐在了工位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桌角预留的充电线空洞上——那里依旧“住”着一只眼睛，正一点点、不断地侵蚀着我的一切。

　　就当我被这只眼睛所吸引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苏诗莉，你的小说在读者中的反响很好，大家都特别期待你的新作呢，要加油哦！”

　　她是我的编辑。我害羞地回应了一下，说：“新作正在写呢。”

　　“给你，”她递来一杯冰美式，“刚买的，冰美式。”随后便转身离开了。我看着冰块的倒影把我的样子扭曲，一整天都心事重重——一边是写稿子的压力，一边是读者的期待。

　　就当我再回看桌角那个空洞时，里面的眼睛却突然消失了。之前也是这样，每次再看的时候，它总会不见，或许是我最近压力太大了吧。等有机会，我得找卷胶带把这个洞封上才行。可转念一想，也正因为这个洞，我才有灵感写出《眼睛》这篇小说。

　　夕阳透过窗户洒在每个人身上，同事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好像只有日落时分，太阳才不会“凝视”着我们——可这次，换成月亮接替太阳，静静地凝视着真实的我们。我打开手机给女朋友发消息，说晚上想一起去居酒屋喝点。消息秒回，她发了个“好呀～”，还附带了一个爱心表情。

　　我的脸上立刻挂起笑容，心里的压力也轻了不少。如果没有她，我或许还是那个只会闷在家里写小说的“小老鼠”吧。收拾好东西，我先去居酒屋等她。没一会儿，她就推门进来了。我早就给她点好了最爱吃的天妇罗和烧鸟，一见到她，就凑过去骄傲地撒娇：“今天编辑跟我说，读者特别期待我的新作呢！说不定我以后能成很火的作家，到时候我们就去到处旅游！”

　　她捏了捏我的脸，笑着举起杯子：“我的小作家要出名咯！干杯～”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可我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我总感觉有人在背后凝视我。既怕她担心，又怕瞒着她是错的，毕竟我们说好有事要一起分担。

　　最后一杯酒下肚，我点了根烟，终于还是开口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被人盯着，不管是在电车上，还是在公司里，这种感觉都挥之不去。”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眼神里满是担心，急忙问：“没事吧？要是实在不舒服，我早上送你去公司，或者……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工作？”

　　我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我可不想早起，没事啦，可能就是最近写稿压力有点大。而且我答应过你，有什么事都会告诉你的，所以才跟你说这个。”

　　她的表情缓和了些，伸手握住我的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然我真的会担心的。”

　　“知道啦。”我顺势抱住她，她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又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没过多久，我们就一起回了家。

　　到家时我头有点晕，但还是想把小说后半段写完。打开电脑的瞬间，抬头就看见她站在旁边，眼神里满是心疼。“没事，我一会儿就写完。”我赶紧安慰她。可她只是皱着眉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我只好起身抱了抱她，又轻轻吻了吻她的嘴唇：“放心吧，马上就好，写完我就去睡觉，绝不熬夜。”

　　她这才松了口气：“说话算数。”

　　“那当然。亲爱的，你先去洗漱吧，我等你洗完就停笔。”她点点头，转身走进了浴室。我戴上耳机，继续对着屏幕写后半段，可头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突然，楼上传来一阵电钻声，尖锐又刺耳。

　　我摘下耳机，以为是自己头晕产生的幻觉，可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一股凉意顺着后背往上爬，我对着浴室的方向喊：“亲爱的，你有没有听见电钻声？”喊了好几声，里面都没有回应。

　　我心里一慌，起身快步走到浴室门口，猛地拉开门——花洒的水还在哗哗流着，可里面空无一人。浴室狭小的空间让电钻声显得格外刺耳，我急得大声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听到任何回应。

　　突然，有东西从头顶掉下来，砸在肩膀上——是墙皮。我抬头一看，不知不觉间，客厅、卧室、浴室的墙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墙洞。每个洞里面，都有一只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我。

　　“啊——！”我吓得大声尖叫，猛地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卧室里安安静静的。她被我的动静吵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睛，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还陷在刚才的惊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声音发颤地问：“我……我不是在写小说吗？怎么会在床上？”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柔声说：“你写着写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还以为你喝多了，就把你扶到床上了。”

　　看着她满是担心的眼神，我没敢说梦里的画面，只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噩梦。没事了，我们继续睡吧，亲爱的。”

　　她把我搂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似的陪着我。过了几天，我终于把《眼睛》这篇小说写完，发给了编辑。回到公司工位后，我特意低头看了一眼桌角那个预留的空洞——那只眼睛，还在里面。

　　我知道，那天晚上的梦不是假的。因为此刻，它还在静静地注视着我。我盯着那个洞，突然分不清：这究竟是我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还是我的小说，已经反过来开始撰写我的人生了？